紫禁城,养心殿东暖阁。
炭盆里的银丝炭烧得通红,驱散了深秋的寒意,却驱不散暖阁内弥漫的凝重与不满。
慈禧太后斜倚在铺着明黄缎褥的炕上,手中把玩着一串沉香木佛珠,眼神却锐利地扫过跪坐在下首的恭亲王奕欣和几位军机大臣。
“李鸿章拿下苏州、无锡的捷报,你们都看了?” 慈禧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佛珠在她指间转动,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回禀太后,臣等都已拜读,李鸿章此番建功,实乃国家之幸!” 奕欣率先回应,语气中带着几分由衷的赞许,但更多的是对太后态度的揣摩。
慈禧的眉头却微微蹙起,显然对这个回答并不完全满意:“国家之幸是没错。可哀家问的,是曾国藩那边!”
她的语气陡然转冷:“那个曾国藩,围了南京城,快两年了吧?”
暖阁内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几位军机大臣交换着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心照不宣。
太后这是要拿曾国藩开刀了。
“回太后,围城已近两年。”
一位老成持重的军机大臣小心翼翼地回答。
“近两年!” 慈禧的声音陡然拔高,佛珠在她手中停住。
“哀家催了他多少次?让他务必将南京早日拿下!他倒好,总是一封封奏折上来,不是说粮饷不济,就是说天京城坚池深,要么就是伤亡太大,需要休整……”
她越说越气,手指无意识地用力,几乎要将佛珠捏碎:“剿灭那帮长毛逆匪,拖了十几年!好不容易盼到李鸿章在苏南打了胜仗,南京那边却像个烂泥潭,陷在里面拔不出来!照他这样下去,剿灭长毛,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不剿灭长毛,西南西北的那些回匪,苗匪等如何剿灭!”
“太后圣明!” 一位素来与曾国藩不睦的满洲亲贵军机大臣立刻抓住机会,跪前一步。
“曾国藩迟迟拿不下南京,老臣心中也甚是忧虑。有时候,老臣甚至不得不怀疑……”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观察慈禧的脸色:“不得不怀疑,曾国藩是否……是故意拖延?”
“故意拖延?” 慈禧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
“你这话什么意思?”
“回太后,” 那大臣压低声音,仿佛在说一个惊天秘密。
“老臣听闻,曾国藩以剿匪为名,扩军至十几万之众!湘军将领,皆出自其门下。他每奏请提拔一人,那人便是感激曾国藩的知遇之恩,而非感念朝廷的天高地厚!长此以往,只怕这十几万湘军,只知有曾大帅,不知有朝廷啊!”
“对!对!对!” 另一位军机大臣立刻附和。
“剿灭长毛匪患,已拖了十几年,不能再拖了!应当速战速决!曾国藩既然久攻不下,朝廷就该另想办法,或者启用其他得力将领!李鸿章在苏南不是打得很好吗?让他配合曾国藩,或者……”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非常明显。
“养寇自重,尾大不掉!” 又有一位大臣补充道。
“此等苗头,若不及时遏制,恐生大患!朝廷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暖阁内的气氛变得更加压抑。
恭亲王奕欣看着群臣你一言我一语,将矛头直指曾国藩,心中暗叹。
他深知曾国藩的难处,天京城确实坚固难攻,湘军也确实付出了惨重代价。
但他更清楚慈禧的心思——对汉臣的猜忌,对权力的掌控,对“速胜”的渴望。
因为消灭长毛之后,还要对付比太平天国巅峰时期更加强悍的陈逆!
李鸿章的成功,无疑给了慈禧一个“换人”的底气和理由。
慈禧听着群臣的议论,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那紧抿的嘴唇和微微颤动的佛珠,暴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她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决断:“曾国藩那边,再发一道谕旨,措辞要严厉些!催促他务必尽快拿下南京!告诉他,朝廷对他的期望很高,但绝不会容忍任何拖延和懈怠!至于他奏请提拔的人……”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臣,“朝廷自会斟酌,该用的用,不该用的,一个也不能用!”
“至于李鸿章……” 慈禧话锋一转。
“他在苏南打得很好,朝廷要大力嘉奖!让他继续肃清苏南残敌,同时,密切注意南京战局,必要时,朝廷会考虑让他配合曾国藩,或者……”
她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却比说出来的更让人心惊。
“嗻!” 众臣齐声应道,心中都明白了太后的意思:曾国藩的“蜜月期”结束了,朝廷的耐心也快耗尽了。
李鸿章,这个新崛起的汉臣,将成为制衡甚至取代曾国藩的关键棋子。
慈禧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深沉的夜色,那里,是遥远的南京城。
曾国藩这个名字,此刻在她心中,已从“中兴柱石”变成了一个需要警惕、需要制衡、甚至需要替换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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