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肯德基外面站了一小时,盯着别人吃东西,活像条野狗。进去捡了半份别人吃剩的薯条和半杯可乐,最后买了个硬邦邦的馒头,三口咽下。馒头太干,噎在喉咙里,水也没得喝。
第三天,饿得胃痛如绞。路过西关一家小餐馆,厨房飘出的油烟香气让人发疯。站在后门徘徊了半小时,等到一个厨师出来倒垃圾。
"师傅..."我喉咙干涩,声音嘶哑,"能...能给口饭吃不?我...可以洗碗。"
厨师四十来岁,鬓角花白,左手小指缺了半截。他上下打量我,目光在我脸上停留几秒,露出一丝厌恶。
"揾食呀?冇野食(讨饭的?要饭都要不到)?"他操着浓重的广府口音。
我点头,眼睛死死盯着垃圾桶里的剩饭。
"等着。"他转身进了厨房。
十分钟后,递出半碗剩饭和一块排骨。我狼吞虎咽,连骨头渣都嚼碎咽下,差点噎死自己。
"慢啲食,边个教你咁狼噬虎吞?"厨师递给我半瓶矿泉水,"第一次出来揾食?"
我点头。
"依家揾食艰难,边度都系人(在工作这么难找,满大街都是失业的)。"厨师点烟,"有冇兴趣洗碗?老细琴日啱啱炒咗个后生仔,专登揾个打杂(想不想来洗碗?老板昨天刚开掉个小年轻,这打杂的位子可抢手呢)。"
就这样,我在"荔香饭店"有了份洗碗工作。日结十五块,管一顿剩饭菜,晚上能窝在后厨杂物间。早七点干到晚十一点,连轴转十六小时。
杂物间又窄又臭,连躺直腿的地方都没有。拖把、扫帚和垃圾桶堆在一起,夏天闷热得像蒸笼。晚上蟑螂满地爬,老鼠横冲直撞,有时在我脸上踩过去。衣服上总有股洗洁精和馊水混合的味道,洗都洗不掉。
但至少有饭吃,有地方睡。
"小林,你讲普通话口音好重,北方来嘅?"白鬓角厨师老李问我。他右眼上有道疤,听说是年轻时打架留下的。
"东北。"我撒谎,不敢说真实来处。
老李点点头,没再多问。每个人都有不愿提的过去。
除了刷盘子,我每天都偷空观察店里的客人。这是间普通小餐馆,不少附近的小商贩和码头工人都来这吃饭。他们闲时会搓几圈麻将或斗地主,我站在一旁收拾碗筷,默默记下手法和套路。
广州牌桌上的规矩特别。这边的牌手喜欢"疾风快打",手法直来直去,反而不容易被看穿。最高明的一招是边打牌边闲聊,借机套出对手底牌。手法不如北方繁复,但更重心法和眼力。
一个月后,攒了六百多块钱。老板见我吃苦耐劳,干活麻利,主动加了五块钱工资。
一天傍晚,听老李和另一个叫阿辉的厨师闲聊。
"听讲果个松鹤庄嘅老鬼又打跑咗个徒弟仔?"阿辉一边剁排骨一边八卦。
"陈飞鹰?十几年冇收过门生啦。"老李声音压得低低的,"上次有个揾师父嘅福建仔,跪佢门口成三日,连门都冇入到。"
"真系咁邪乎?当年佢一手'影子功'喺广东都出晒名,连隔壁港澳都知。"
我洗碗的手一顿,竖起耳朵。
"老李,你认得陈飞鹰?"擦干手,装作不经意地问。
老李猛地转头,眼神锐利:"你问紧乜嘢(你问这个干嘛)?"
"没事,随便问问。"我低头继续洗碗。
老李放下菜刀,用毛巾擦了擦手:"劝你咪去送死。上个月有个外地仔,打听完就去咗,到而家都冇转返来(我劝你别去送命。上月有个外乡小伙,打听清楚就去了,到现在连尸骨都没找回来)。松鹤庄那个地方..."
"到底在哪里?"我放下碗,直视他的眼睛。
老李沉默半晌,来回打量我,目光在我手上多停留了几秒。
"睇你一个月,都算老实。"他叹口气,压低声音,"白云山西麓,转过大石,沿住小溪行,穿过片竹林就到。不过果度凶得很,本地人都唔去。"
"谢谢。"
"听住,"老李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手劲大得惊人,"如果,我话如果啊,你真系要去,记住:一,带礼物,茶叶最好,武夷岩茶;二,千祈唔好提赌术,就话学茶道嘅。个老鬼近年戒晒赌,改饮茶(千万别提赌博手段,只说是来学茶艺的。那位老爷子近年金盆洗手,如今只谈茶经)。"
当晚,辗转反侧。一周后,向老板交了工。
"小林,谂清楚未?"老李最后一次递给我根烟,自己点上一根,"倒不如留低,我教你两手刀功,至少养得活自己。"
"我必须去。"我深吸一口,烟呛得我直咳嗽。
"一路小心。"老李拍拍我肩膀,"如果被拒,唔好硬闯,会冇命嘅。"
清早,背着简单行李,独自走向公交站。从口袋掏出攒了一个月的工资,数了三遍,确认没少。回头望了眼荔香饭店,转身挤上开往白云山的公交车。
那是1998年6月初,表叔已经失联一个多月,离找到松鹤庄还远,但方向已经明确。或许会被拒,或许会再次碰壁,但我别无选择。
"无论如何要找到陈飞鹰",这句话已经刻进骨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