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三天没睡过整觉。
闭眼就是那个少年的脸。枪响前的恐惧,弹着瞬间的困惑。
血液从脑后喷溅,在黄土上晕染成不规则图案。
凌晨两点,坐起身,T恤湿透。房间角落似乎有血迹蔓延,我知道这不是真的,却无法阻止它扩散。
拿起床头的水杯,手抖得厉害,水洒了半杯。
第三天上午,白经理来了。
他没提我眼下的乌青和满是血丝的眼球,只是看了看我床头堆积的烟蒂和地西泮药瓶。
"换个活。"他用指尖推过来一个旧笔记本,黑色硬皮,边缘磨损,"整理三大势力的资料,做份详细报告。最好配地图。"
"为什么找我?"我的声音干涩如同砂纸摩擦。
"你手抖得厉害,但脑子还行。"白经理靠在门框上,扫了眼我挂在椅背上的衬衫,血迹已经发黑,"三天。不能再多。"
他走后,房间仿佛变得更窄。2004年7月的金三角,连空气都是黏的。
窗外,雨季的阵雨一会儿狂暴一会儿停歇,打在棕榈叶上的声音像某种无法解码的密码。
情报员大嘴被派来协助。别看他叫这名,人反而沉默寡言。
江西上饶人,四十出头,右眼有道刀疤,从颧骨一直延伸到耳朵。
据说曾是军人,会说七种方言和四门外语,在边境混了十六年。
我们在"安乐园"据点的一间木屋办公,墙壁发霉,地面不平。
四周贴满了地图、照片和各种剪报。
几台东芝笔记本电脑和一部摩托罗拉卫星电话摆在钉木板拼成的桌子上。
屋外38度高温,屋内更闷,唯一的风扇时转时停,电压不稳。
"这边卖人跟卖土豆差不多。"大嘴递给我一瓶温水,拧开自己那瓶,灌了一大口。
"看懂这点,才能吃明白这碗饭。"
他拉开墙上的一张手绘地图,泛黄的纸上密密麻麻标注着各种符号和名称。
金三角被划分为三个不规则区域,像一块被胡乱切开的披萨。
"三大山头。"他用粗糙的指尖点着地图,"北边赵将军的地盘,南边桑那帮人的残部,东边雷神的势力范围。"
"雷神是个人名?"
"是个组织。不像那两家野路子,这帮人有点门道。"
大嘴从文件堆里抽出一个档案袋,取出第一张照片,推到我面前:"先说赵将军。本名赵文忠,陕西人,四九年生,原解放军某部少校。”
“九八年冬天跑路,有传言说他参与过一次大行动,出了岔子。"
照片上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身材精瘦,戴着雷朋墨镜,穿件米色衬衫,领口敞开。
他叼着烟斗,站在某种娱乐场所门口,背后的霓虹灯显示这是夜间拍摄。
站姿挺拔,一看就是当过兵的。
"赵不碰那玩意。"大嘴用烟头点了点照片,"D品。他的买卖是赌场、军火和'通道'。"
"通道?"
"偷渡线。"他压低声音,尽管屋里只有我们两个。
"进出天朝的秘密路线。只要给够钱,他能把人从中国弄到马来西亚,三天到港,包食宿。"
我眉头一皱:"军火从哪来?"
"缅甸政府军,越南那边的倒爷,听说还搭上了俄罗斯的线。"
大嘴抹了把脸上的汗,"M16、AK、火榴发射器,来者不拒。上月还帮人搞到两门迫击炮,听说花了八万美金。"
赵将军的地盘是金三角北部,从泰国清迈府以北一直延伸到缅甸掸邦南部。
三百多号武装人员,分成十几个小队,装备精良,训练有素。
实行军事化管理,有固定税收点和巡逻制度。
"这人精得很。"大嘴掏出一盒红双喜,敲了敲,抽出一支叼在嘴里。
"表面上像个退伍老兵,骨子里比谁都会算计。去年从他地盘过境的'货',据说值两个亿。"
"他自己不碰毒,却让别人的毒从他地盘过?"
"生意。"大嘴眯着眼睛,"过路费。一批一百万。"
最有意思的是赵的赌场体系。
从边境小村的竹棚赌档到清莱府的豪华会所,梯次分明。
赌具从最简陋的骰子到全套进口设备,一应俱全。
据估计,赌场每季度纯利润超过三千万美金。
"赵这人好记,三条:不滥杀,守规矩,给地方。"大嘴举起三根手指,像个乡村教师。
"不滥杀?在这种地方?"
"明面儿上不动刀,"大嘴嘴角扯了下,"暗地里的勾当,谁又清楚?"
翻看照片,赵管辖的村庄相对干净,有些甚至建了简易学校和诊所。
村民脸上虽然写满疲惫,但没有其他地区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照片背面写着日期和地点:2004年2月,靠近清迈的B3村。
照片右下角有个孩子,穿着泰国校服,拿着书本。
这景象在金三角几乎算是奢侈品。
"日子能过,"大嘴最后总结,"起码饿不死,也不会莫名其妙被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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