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明扶着冰冷的窗框,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他想怒吼,想砸东西,想对着这虚假的夜空咆哮,质问他所熟知的那个充满欺骗和算计的世界,为何容不下母亲那一点点固执的“往好里想”。可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干涩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嗬嗬”声,像一条离水的鱼。
他慢慢地滑坐到冰冷的水泥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电脑屏幕的光依旧幽幽地亮着,聊天软件的提示音还在不知疲倦地“叮咚”、“叮咚”响着,那是一个个潜在的“猎物”在呼唤。那曾是他生活的背景音,是他心跳的节奏。此刻,这声音却变得无比刺耳,像无数根细针扎在他的神经上。
他怔怔地望着屏幕上不断闪烁的头像,那些ID背后,是无数张可能的脸,无数的故事。其中有多少是像他一样的猎手?又有多少……是像母亲那样,明知可能是陷阱,却依然愿意为那渺茫的“万一”而掏出自己“咬牙坚持几天”的微薄积蓄的“傻子”?
母亲最后那句“妈心里……过得没那么慌”,像魔咒一样在他耳边回响。他无法理解。被欺骗,损失了赖以生存的微薄积蓄,怎么会“没那么慌”?把别人往好里想,就能填饱肚子吗?就能抵御这世间的寒冷吗?这逻辑荒诞得像天方夜谭,却又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
他试着在脑中模拟母亲的想法:转账时,她也许真的在祈祷对方不是骗子?收到骗子拙劣的“感谢”短信时(他知道骗子有时会发这种安抚信息),她是否真的感到一丝慰藉?发现被骗后,她默默计算着需要多捡多少瓶子、多省几顿饭时,是否真的因为“世上没这么苦的人”而获得一种诡异的平静?
他模拟不了。他的大脑是精密的欺诈仪器,擅长计算风险收益、洞悉人性弱点,却完全无法处理这种近乎“殉道”般的、自我安慰式的善良。这超出了他认知的边界。他感到一种深切的、冰冷的隔阂,横亘在他与母亲之间,也横亘在他与他所熟悉的世界之间。这隔阂并非源于知识的多少、反诈技能的高低,而是源于灵魂质地最根本的不同。
小明在冰冷的地上坐了许久,久到窗外的喧嚣渐渐平息,曙光开始在天边晕染出一抹灰白。他扶着墙,僵硬地站起来,走到电脑前。屏幕上,还有几个“潜在客户”发来的未读信息,语气焦急而恳切。他移动鼠标,光标悬停在那个熟悉的、用于发送收款二维码的按钮上。指尖冰凉。
他盯着那些充满“苦难”的文字,眼前浮现的却是母亲平静地数着瓶子、蒸着馍馍的样子。那句“往好里想一点”再次清晰地响起。
他猛地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肺里所有的浊气都排空。再睁开眼时,他移动鼠标,没有点发送键,而是点下了右上角的红色叉号——关闭了所有聊天窗口。接着,他动作有些迟钝,却异常坚决地,一个接一个,退出了那些他赖以生存的、承载着无数虚假身份的社交软件账号。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主机风扇低沉的嗡鸣。幽蓝的屏幕光映着他毫无血色的脸,和那双空洞茫然的眼睛。他缓缓转过身,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那张凌乱的单人床,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
窗外,城市的轮廓在晨曦中渐渐清晰。新的一天开始了,充满了无数的可能与未知。但对于小明来说,某些东西,在他心里,已经彻底死去了,碎裂了。而另一些东西,比如母亲那番话带来的巨大困惑和冰冷的隔阂,却像冰冷的藤蔓,深深地扎进了他的血肉里。
他倒在床上,拉过带着霉味的被子蒙住头。黑暗笼罩了他,却无法驱散脑中母亲那平静到近乎悲壮的声音。他不懂。他完全不懂母亲那种建立在自我消耗基础上的、近乎信仰的善良逻辑。
**他无法理解,也无法反驳。最终,他只是更深地将自己埋进带着霉味的被褥里,像一只受伤的兽,在无边的困惑和冰冷的隔阂中,选择了彻底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