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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言情 > 历史 > 胡沙录 > 第137章 龙殿霜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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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五的朝靴踏过太极殿的金砖时,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檐角的铜铃。

殿内的龙涎香变了味,混着焦糊的烛油气。太武帝拓跋焘斜倚在龙椅上,冕旒歪到左肩,露出半张青白的脸。案上的奏疏堆成小山,最上面那份《代郡灾后安置策》被撕了半角,碎纸片散落在地,像被风吹乱的雪。

"臣陈五,参见陛下。" 陈五跪在丹墀前,额头触到冰凉的石面。

拓跋焘的手指在龙案上敲出急促的鼓点。他突然抓起案头的玉杯砸向陈五,玉杯擦着陈五的鬓角撞在柱础上,碎成十几瓣:"安置?安置个屁!代郡的粮车翻进冰窟窿,雁门的医正卷着药材跑了!你陈五不是能吗?怎么连这点事都办不好?"

陈五的耳尖被玉屑划破,血珠顺着脖颈滚进衣领。他想起三个月前,太武帝在长江边拍着他的肩说 "陈卿的麦饼比刀枪管用",此刻却连看都不愿看他一眼。

"陛下," 陈五的声音发哑,"代郡的粮是被山崩埋了,臣已调了幽州的粮补过去;雁门的医正... 是染了疫,臣让刘医正带着学徒去了。"

"放屁!" 拓跋焘抄起砚台砸过来,墨汁溅在陈五的朝服上,染脏了玄鸟纹,"你当朕是瞎子?长孙真的灵柩还在府里停着,安原的牌位刚送进太庙!朕的虎贲军,没死在柔然人的刀下,倒死在这破疫里!"

丹墀下的群臣噤若寒蝉。陈五余光瞥见左班的周显捻着胡子,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右班的拓跋拔摸着玉扳指,拇指在刻着 "共征" 的地方反复摩挲 —— 那是安原生前所赠。

"陛下," 陈五往前跪了半步,"疫已见缓,平城的染病者从每日百例降到三十,臣让人在城外搭了粥棚,百姓都说..."

"住口!" 拓跋焘突然笑了,笑声像夜枭叫,"你当朕想听这些?你当朕不知道你在民间的名声?' 陈大人的甜饼能治病 '' 陈五的银镯镇瘟神 '!好得很,好得很!" 他踉跄着站起来,冕旒上的珠串哗啦啦掉了几颗,"朕是皇帝,还是你陈五是皇帝?"

陈五的喉咙发紧。他想起昨夜在将军府,甜南举着他的银镯说:"阿爹的镯子会发光,像星星。" 此刻这镯子正贴着他的腕骨,凉得刺骨。

"陛下," 他说,"臣的名声,是百姓给的。百姓要的不是神,是能吃饱饭、不生病的日子。"

拓跋焘的手按在腰间的玉具剑上,剑鞘上的云纹被他抠得发亮:"你倒是会说!当年在鬼哭峡,你带着二十个牧民杀出血路时,可没这么多废话!" 他突然踉跄着坐下,声音低得像叹息,"你说... 朕是不是老了?"

陈五抬头,看见皇帝眼角的皱纹里凝着泪。他想起三年前,太武帝在甜市的草棚里啃他递的麦饼,说:"这饼真甜,比宫里的蜜饯还甜。" 那时的皇帝,眼里有火。

"陛下," 陈五说,"您没老。您只是... 累了。"

"累?" 拓跋焘突然拍案而起,震得龙案上的酒坛翻倒,琥珀色的酒液漫过奏疏,"朕不累!朕要亲征!朕要带着虎贲军再破柔然,再下淮南,让天下人知道,大魏的皇帝,不是病夫!"

陈五的指甲掐进掌心。他想起长孙真咽气前攥着他的手说:"某的虎贲军... 还没败在柔然人手里。" 此刻皇帝的话,像把刀扎在他心上。

"陛下," 他说,"虎贲军折了三成,战马染疫的还没好利索。现在亲征,是拿士兵的命填。"

"填就填!" 拓跋焘抄起酒坛灌了一口,酒液顺着嘴角流进衣领,"朕是皇帝,朕说的算!" 他突然指着陈五,"你,去调粮!去征兵!明日就发诏书!"

陈五的朝服被冷汗浸透。他望着皇帝腰间的玉扳指 —— 那是安原生前所赠,刻着 "共征" 二字,此刻被酒液泡得发亮。

"陛下," 他说,"臣求您,先看看百姓的状纸。" 他从怀里掏出一叠纸,"西市的老妇说,粮价涨了三倍;北关的猎户说,狼灾又起;还有... 还有甜市的百姓,说互市的马道被雪封了。"

拓跋焘的手突然抖了。他盯着陈五手里的状纸,像盯着什么脏东西:"拿开!朕不想看!" 他抓起龙案上的《起居注》撕成两半,"什么 ' 太武皇帝亲征柔然 '' 太武皇帝饮马长江 ',都是放屁!朕连自己的士兵都守不住,算什么皇帝!"

陈五的眼泪掉在金砖上,砸出个水痕。他想起甜市互市时,太武帝蹲在路边看胡汉百姓分麦饼,说:"这才是朕要的天下。" 此刻的天下,却被皇帝自己撕成了碎片。

"陛下," 他说,"您要的天下,不是杀出来的,是守出来的。长孙将军临死前攥着臣的银镯说 ' 胡汉同守 ',安原将军咽气前念着 ' 共征 '... 他们要的,是您守着百姓,不是您去拼命。"

拓跋焘的动作顿住了。他望着陈五腕上的银镯,突然笑了,笑得像个孩子:"胡汉同守... 共征... 好,好。" 他踉跄着走下龙阶,蹲在陈五面前,"陈卿,你说... 朕是不是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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