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肆不紧不慢地道:“侯爷府上如今真是咸阳第一盛景,然大河奔流,固然壮阔,却也泥沙俱下。肆观此间众人,可分三类。”
他伸出一根手指:“其一,滥竽充数之辈。此辈见侯爷府上管饭给钱,便来混吃混喝,于侯爷大业,百无一用,只会耗费钱粮。”
再伸出第二根手指:“其二,趋炎附势之徒。此辈原为相邦门客,见相邦失势,便转投侯爷。今日能为利背叛吕不韦,明日就能为更大的利,背叛侯爷您。”
最后,他伸出第三根手指,声音愈发冰冷:“其三,他方安插的眼线。吕不韦、李斯,乃至大王……侯爷怎知这其中没有他们的人?他们混迹其中,窥探侯爷虚实,待关键时刻,便是一把从背后刺来的毒刃!”
嬴肆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嫪毐的心上。他环视堂下,那些方才还觉得亲切可用的面孔,此刻仿佛都变成了心怀鬼胎的豺狼。
“侯爷养的不是门客,”嬴肆做出最后的总结,语气森然,“而是一群随时可能噬主的饿狼!”
嫪毐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猛地捏紧了手中的金樽,坚硬的金属被他捏得微微变形。他不是蠢人,他只是被突如其来的权势冲昏了头脑。经嬴肆这一点拨,他瞬间清醒过来。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嫪毐沉声问道。
嬴肆眼中闪过一抹赞许,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要让嫪毐明白,权力是毒药,需要解药,而他嬴肆,就是最好的解药。
“大浪淘沙,真金自现。需用一计,将这泥沙尽数筛去!”嬴肆缓缓道。
嫪毐在厅中来回踱步,眼中闪烁着凶狠的光芒。片刻之后,他停下脚步,脸上浮现出一抹残忍而兴奋的笑容。
“不必那么麻烦。”他冷笑道,“我有更好的法子,一招便够了。”
次日,长信侯府所有门客都被召集到府邸后方的演武场。
场中高台上,嫪毐一身劲装,负手而立。他身旁,摆着一个盖着黑布的木匣,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
台下数百人交头接耳,不明所以。
嫪毐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众人,待全场安静下来,他才朗声道:“诸位来投我嫪毐,我心甚慰!然我长信侯府,不养闲人,更不养废物与贰臣!”
他猛地一掀黑布,露出了木匣中的东西,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台下瞬间一片哗然,不少人面色发白,甚至当场呕吐。
“此人,乃吕不韦安插在我府中的奸细,昨夜已被我揪出!”嫪毐的声音如同寒冰,“今日,我便要看看,你们之中,谁是真心,谁是假意!”
他从腰间拔出一柄锋利的匕首,狠狠插在人头旁边的木案上,发出“哆”的一声闷响。
“现在!”嫪毐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压,“欲为我心腹者,挨个上台,用这把匕首,在此人头上连刺三刀,并大骂‘吕贼奸佞’!敢做的,留下,荣华富贵,我与你共享!不敢的,现在就给我卷起铺盖滚出侯府!”
此言一出,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血腥而残酷的“委质”惊得目瞪口呆。
很快,人群开始分化。
一些饱读诗书、自诩清高的士人,面露鄙夷与不屑,拂袖而去。他们是来做谋臣,不是来当屠夫的。
一些胆小懦弱、只想混吃混喝的,早已吓得两腿发软,连滚带爬地逃离了演武场。
剩下的人,则面面相觑,眼中闪烁着犹豫、挣扎、贪婪与狠厉。
终于,一个满脸横肉的游侠第一个冲上台,他抓起匕首,没有丝毫犹豫,一边疯狂地朝人头猛刺,一边声嘶力竭地咒骂,鲜血溅了他一脸,他却状若疯癫,哈哈大笑。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那些真正心狠手辣、野心勃勃的亡命之徒,看到了上位的捷径,纷纷上前,用最残忍的方式宣泄着自己的“忠诚”。
站在嫪毐身后的嬴肆,静静地看着这疯狂的一幕。他看到有些人虽然照做,但眼中却有掩饰不住的恐惧;有些人则动作麻利,眼神冰冷,显然是做惯了这等事的老手。
而嫪毐,则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不仅在看谁敢做,更在看他们是怎么做的。
短短一个时辰,数千门客,只剩下了不到三百人。
但这三百人,个个眼神凶狠,浑身散发着血腥气。他们不再是一盘散沙,而是被嫪毐用鲜血筛选、淬炼过的一群真正的饿狼。
嫪毐看着台下这支初具雏形的“班底”,满意地笑了。
而此刻在永丰里的李斯府邸。
书房内,李斯正独自一人对着一幅挂在墙上的地图出神。
“先生。”董余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将一杯温热的茶水放在他手边,“长信侯府那边,已经成了咸阳城里的一座狼窝。”
“狼,总比一群只知摇尾乞食的狗有用。”李斯头也不抬,淡淡说道,“嫪毐以为他在养狼,却不知自己才是那头最肥的羊,只待时机一到,便会被群狼分食。我们不必理会。”
董余点头称是,正欲再报,门房却匆匆来报:“启禀主上,裨将军蒙武求见。”
李斯与董余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一丝讶异。
蒙武,蒙骜之子,蒙恬、蒙瑶之父,大秦军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此刻登门,所为何事?
“请。”李斯言简意赅。
片刻之后,一个身形魁梧如山、浑身散发着铁血气息的身影大步跨入书房。蒙武并未穿戴甲胄,仅一身寻常劲装,但那股久经沙场的煞气,却让整个书房的空气都为之一凝。
“李军正。”蒙武抱拳,声音沉稳如钟,不带一丝客套。
“蒙将军。”李斯起身回礼,伸手示意,“请坐。”
蒙武却并未落座,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直视着李斯,开门见山:“李军正,我今日来,只为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