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裹着血腥,沉甸甸地压在城头,雨水也冲刷不尽。城下敌军溃败的喧嚣渐渐远去,只余下零星的火把在远处泥泞中如垂死萤火般明灭,映照着满地残破的铁甲、扭曲的尸体和燃烧器械的焦黑骨架。劫后余生的喘息粗重地交织着,守军们倚着冰冷的垛口或瘫坐在血水泥泞里,连欢呼的力气都已耗尽,只有胸膛剧烈起伏,贪婪地吞咽着混合着焦臭与死亡气息的空气。
白宸背靠着一处箭楼残壁,竹青长袍撕裂多处,暗银云纹被血污和硝粉染得斑驳不堪。腰间九连环在刚才剧烈的厮杀中相互碰撞,又添了几道深深刻痕。他微微喘息,舌尖下意识掠过干裂的下唇,那股挥之不去的苦杏仁味,如同冰冷的蛇信,依旧缠绕在鼻腔深处,与铁匣缝隙里散出的腐败水腥、硝石硫磺气诡异地交融。
那口来自暗渠深处的铁匣,此刻就静静躺在他脚边不远处的阴影里,敞露的一角如同咧开的、嘲讽的嘴。钟离佝偻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悄然退至更暗处,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匣体上那个被雨水冲刷得愈发清晰的蝮蛇盘绕印记,枯瘦的手紧捂着断指处,那里包扎的粗布正缓缓渗出暗红的血渍,仿佛被无形的毒牙再次噬咬。
“世子,伤亡清点出来了。”叶承云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他左袖上那点微不可闻的槐花蜜香早已彻底湮灭在硝烟里。他拨弄着算盘,第三指习惯性地翘起,染血的指尖在染血的珠子上滑动,“守军…折了四成。滚木礌石耗尽,箭矢不足百支,猛火油也只剩半锅底子。”算珠碰撞发出沉闷的噼啪声,每一响都敲在人心上。
白宸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是沉静的冷光。四成…冰冷的数字背后是无数张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永远消失在这片泥泞里。现代风险评估模型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战争的绞肉机只认血肉。
“救治伤者,清点余粮,加固破损的垛口。”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疲惫的喘息,“敌军虽退,必不甘心。天亮前,他们一定会再来。” 他目光扫过城头,崔璃正半跪在一名断臂的年轻士兵旁,玄色襦裙的下摆浸在血泊中,她左耳的青铜齿轮发出极其轻微的“咔哒”声复位,指间一根细如牛毛的毒针正从士兵肩胛的创口拔出,带出一丝污血。她用沾满血污的手,从腰间一个不起眼的磁石粉囊里捻出一点药粉,快速按在创口上止血。动作精准、高效,带着墨家机关师特有的冷冽节奏。
另一侧,燕无霜正用力撕下赤红胡服肩头被铁钩撕裂的布条,露出线条紧实的肩臂。锁骨处那狰狞的狼头刺青沾染了新鲜的血迹,在昏暗的火光下仿佛活了过来,幽幽泛着凶光。她毫不在意地将布条缠紧自己小腿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银牙紧咬,额角青筋微跳。缠好伤口,她抬起沾满血泥的靴子,靴底那密密麻麻的刻痕在泥地上印下一个新的、模糊而狰狞的印记。她抓起旁边一柄卷刃的弯刀,用刀尖在靴底重重划过,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又添一道。
疲惫的城头,弥漫着无声的哀恸与坚韧。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环佩叮咚声,伴随着一股清冽如雪后松针的冷香,悄然拂过浓重的血腥与硝烟。萧明凰裹着那件永远不离身的雪狐裘,踏着满地的狼藉,款款而来。狐裘纯净的白色在满目疮痍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金线暗绣的西秦密文在火光下流淌着神秘的暗芒。她身后跟着小丫鬟云岫,双丫髻上的银铃在死寂中发出细碎轻响,裙摆绣着的毒蛾图案在摇曳的光影里仿佛振翅欲飞。
萧明凰的目光并未在惨烈的景象上过多停留,那双天生含情的媚眼径直落在白宸脸上,朱唇轻启,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忧切与不易察觉的审视:“世子受惊了。妾身见城下火光冲天,敌军似已溃败?真乃天佑孤城。”说话间,她纤细的、染着嫣红丹蔻的手指,极其自然地抚向自己耳后那颗小小的红痣——一个微不可察的动作。
白宸心头冷笑。天佑?若非谢明远暗渠藏硝,若非钟离的血引发异变,若非那豁出性命搏来的“腊骨藏锋”,此刻这孤城早已是修罗炼狱。他面上却不显,只淡淡道:“托赖将士用命,侥幸退敌。公主深夜至此,所为何事?”他注意到她狐裘下摆沾染了几点新鲜的泥渍,像是刚走过湿滑的巷道。
萧明凰眼波流转,扫过地上那敞口的铁匣和里面残余的硝块,又掠过钟离那隐在暗处、透着惊惧的身影,最后回到白宸脸上,笑容愈发柔媚:“妾身忧心战事,寝食难安。方才想起一事,或可稍解燃眉之急。城中妇孺老弱,虽无力上阵杀敌,然心系家园,日夜为守军缝补浆洗,赶制干粮。妾身见将士衣甲残破,士气难免受挫,更易为敌所趁。何不…借势而为?”
“借势而为?”白宸挑眉。
“正是。”萧明凰向前一步,雪狐裘的冷香与战场血腥形成强烈冲撞。她抬起染着丹蔻的指尖,轻轻指向城外敌军溃退的方向,又虚虚划过城头疲惫的守军,“敌军新败,惊魂未定。我军虽疲,然大胜之威犹在。妾身愿领城中妇孺,以…胭脂为笔,为城头将士‘画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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