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白马寺的铜钟在晨雾中凝着霜花,张旭阳身着粗布麻衣跪于佛前,青砖的凉意透过单薄衣料渗入膝骨。檀木案上两套素斋腾着热气,白粥表面浮着的油星在晨光中晃成细碎的金箔,却驱不散梁间蛛网投下的阴翳——那蛛网将观音像的面容分割为二,一半沐着东厢晨光,一半浸在西厢阴影,恰似他此刻割裂的身世。 当两道身影同时出现在殿门时,檐角冰棱突然断裂。陈茹仕的鹿皮靴底沾着后山的腐叶,腰间弯刀的鲨鱼皮鞘刻着残缺的莲花纹,刀柄缠着的红绸已褪成浅粉,那是二十年前襁褓上的边角料。杨月尧的素纱裙摆扫过门槛,裙裾内侧绣着的凤凰纹被岁月磨得发白,腕间玉镯缠着银线——那是当年襁褓被夺时,陈茹仕失手捏碎的玉镯残件所制。
"是你!"陈茹仕的弯刀出鞘半寸,刀刃映着她太阳穴暴起的青筋,宛如刀鞘上莲花纹的脉络。杨月尧的指尖掐进袖口锦帕,帕上"旭儿平安"的绣线被抠出破洞,露出底下暗缝的护心镜边角——那是她多年来暗藏的护具。张旭阳猛地叩首,额头撞在青砖上的闷响惊飞了梁间宿鸟,血珠顺着眉心滑落,在蒲团上洇出红梅似的图案,与他袖中陈茹仕所绣的平安符纹样暗合。
"娘,停手,你们请看。"张旭阳膝行向前,桑皮纸长卷在青砖上拖出血痕。第一幅画里,陈茹仕的青丝散落襁褓,泪珠砸在婴儿手背上,晕开的水迹与她此刻眼角的湿润形状相同。"这是您生我时的模样。"他指尖抚过画中母亲颤抖的睫毛,指甲缝里嵌着磨墨时的烟垢,那是他连夜绘制时留下的痕迹。 第二幅画的寒夜场景中,杨月尧披着打满补丁的棉袄守在药炉前,溅上手背的药汁结晶成霜,与张旭阳额角凝结的血珠一样剔透。"这是我六岁高烧时您守夜的样子。"他哽咽着擦过画中翻倒的药碗,碗底"月瑶"的刻字与杨月尧此刻袖中茶盏的款识分毫不差。
长卷末端的留白处,"生恩如血,养恩似海"八字被血墨浸透,下面密密麻麻的小楷记载着二十年来的琐碎:"六岁养母喂药烫到手"。陈茹仕的弯刀"当啷"落地,刀身恰好压在画中自己的泪眼上,刀刃反射的光映出杨月尧玉镯突然迸裂的细纹——碎玉片滚落在"恩"字上,盖住了最后一点。
"够了!"陈茹仕拣起弯刀,将掌心按在刀鞘上,将鲨鱼皮捏出深深齿痕。张旭阳突然抓起案上的冰裂纹盏,瓷盏在掌心发出将裂的呻吟:"若无养母养育,悉心照料,我活不到今日;若无生母怀胎,我何来这身皮肉!"话音未落,瓷盏已砸向地面,碎片飞溅间他扯开衣襟,左胸那道月牙形疤痕赫然显露——那是三岁时自己不慎摔伤留下的印记。 "你们若恨,便剜了这心!"他的膝盖碾过碎瓷,血与粥在青砖上晕染出太极图案,黑与红的纹路恰似长卷中未画完的阴阳鱼。杨月尧的锦帕坠地,露出里面半枚暖玉——正是陈茹仕当年塞进襁褓的信物,被她用贴身锦缎包了二十年,玉身已焐得温热。
就在这时,陈茹仕的弯刀骤然出鞘,刀风卷着晨雾劈向杨月尧咽喉。张旭阳瞳孔骤缩,刀光中映出两张重叠的面容:陈茹仕伤势过重时的苍白,养他时杨月尧熬药的蜡黄。就在刀锋触到颈侧的刹那,杨月尧袖口涌出淡紫色罡气,竟和独孤策的真气如出一辙,如莲花开合般将弯刀震退,刀柄重重撞在陈茹仕心口,震落了她鬓边那支二十年前的旧银簪。
"你何时有的修为?"陈茹仕踉跄后退,后背撞在香炉上,香灰簌簌落在肩头,与她突然煞白的脸色融为一体。杨月尧的素纱裙摆无风自动,裙底绣着的完整凤凰纹在罡气中流转蓝光:"几年前偶得奇遇。"她指尖拂过张旭阳额角血痕,罡气所过之处,伤口竟结出冰晶,形状宛如画中未完成的凤凰尾羽。
张旭阳忽然想起之前公主府遇袭时,击杀了几名黄家般若境高手的神秘人。"娘,公主府那晚击杀黄家长老的人是你?"杨月尧点头时,鬓角白发被罡气染成淡紫:"未突破前只能断续护体,因为当年我从她那带走你后,便自废了修为。
"当年是我年轻气盛,一时糊涂抢了孩儿。"杨月尧敛去罡气,露出袖口磨破的棉絮,"你我都是被张勤峰耽误,不该互相怨怼,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她指向长卷中被涂白的男人身影,那里残留着被指腹擦出的凹痕。"若你肯释怀,我受你三掌。"话音未落,她的胸口已贴上陈茹仕颤抖的掌心,棉袄下露出的护心镜边缘,刻着与张旭阳襁褓相同的莲花纹。 晨钟突然轰鸣,陈茹仕的掌风在离杨月尧寸许处顿住。"罢了..."她的泪水滴在张旭阳血手上,"阳儿,娘去苔山呆几日,我想静静,大婚前回来。"转身时,鹿皮靴底蹭过地面的血粥太极图,将阴阳鱼的界限抹成一片模糊。张旭阳欲追,却被杨月尧拉住——她轻轻摇头,腕间玉镯的裂纹在晨光中闪着微光,恰似二十年来未说出口的歉意。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