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被迎面重击一拳,猛地退后一小步,眼神慌乱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强行稳住,几乎是失声叫道:“大哥!你这说的哪里话!天大的误会!小弟是真心实意,替大哥前程着想啊!”
“哦?”顾暄拖长了调子,显然半个字都不信。
他目光在顾文渊脸上溜了一圈,不再追问,仿佛也失去了继续消遣的兴致。
他施施然抬起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心向上,摊开,动作自然得像讨要一件小玩意。
“口说无凭,立字为据。”顾暄语气不容置疑,“血珊瑚,现在、立刻、马上,着人抬去西跨院。今日日落前放进我书房暖阁里。”
他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危险的笑意,“等我的管事点验无误,再立下字据。后日么……”
他看着顾文渊骤然变得死灰的脸,满意一笑:
“准了。”
姚夫人私库的厚重铜锁被钥匙扭开发出刺耳的“咔哒”声。
十几个屏息凝神的粗壮仆妇,用特制的厚重锦缎将那只通体血红的珊瑚仔细包裹好,再用粗大的红杠子穿透裹被,四人一组,将它抬出库房。
顾文渊就站在库房门口刺目的光线下,看着那巨大而熟悉的轮廓一点点消失在杠子中间,每一寸移动都像带着锯齿的钝刀,在他心口上来回拉扯。
‘拿去吧!顾暄!尽管拿去!’
他在心中无声地咆哮,每一个字都淌着血泪,
‘就让你捧着你那贱婢娘做梦都摸不到的宝贝得意!看你还能得意几时?!’
‘后日!就在后日!当着满京才俊、当着公主殿下的面!我定要让你将这份得意连皮带骨吐个干净!让你再没有抬头做人的余地!让公主殿下亲眼看穿你沐猴而冠的嘴脸!’
顾文渊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一刻,看到了顾暄千夫所指的场景!
……
佑康茶楼深处,竹帘隔出的最顶层的雅致水阁内。
窗外的喧嚣人声似乎都被隔绝。
顾暄随意地踞坐在一张宽大的紫檀卷云榻上,并未理会外头已然高朋满座的盛况。
他手里正把玩着一枝特意从花圃里剪下的木芙蓉枝条。
修长白皙的指腹,正慢条斯理地抚摩过那粗糙的虬结枝干。
粗粝的触感传来,带着一丝初秋的凉意。
雅阁四周,竹帘之外,三三两两的清流士子、翰林新贵们或站或坐,谈笑风生。
可这些人只要目光不经意扫过顾暄所在的雅阁方向,立刻便会像被烙铁烫了一下般迅速移开。
有人鄙夷撇嘴,有人掩口低语,更有人故意将声音抬高几分夸赞别处风光以示不屑一顾。
没有人上前寒暄,更无人愿意与他同席。
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鄙夷,与划清界限的冰冷气息。
顾暄对此毫不在意。
他提起案上那只薄如蝉翼的白玉执壶,清澈的酒液带着清冽的竹香汩汩注入他面前的白玉葵口杯中,发出泠泠悦耳之声。
杯满八分。
他执杯于手,并未急饮。
长而微翘的睫羽垂着,目光落在那粗糙的褐色虬枝上,唇边那惯有的笑意,终于染上了几分真实的兴味,如同藏在暗影深处的猎人终于看到了猎物踏入预定的围场。
‘等了这么久……’他心底无声自语,
‘这场好戏,总该开场了!’
门廊悬着的黄铜风铃,猛地一阵急促清响。
“太子殿下驾到——!”内侍嘹亮尖利的唱喏划破茶楼内院雅致的喧嚣。
如同滚油入水,“哗啦”一声,原本围坐清谈的满堂名流士子,贵介子弟,全都齐刷刷躬身高呼跪倒一片!
连刚才还慷慨激昂的几个老学究,此刻也颤巍巍地伏低身子,不敢仰视。
沉重的织锦门帘被掀起。
一身玄黑滚暗金蟠龙纹常服的太子卫元钧步入花厅。
他面容沉凝,步履沉稳,帝王家独有的威仪在不经意间便压得众人喘不过气。
然而,此刻所有目光的焦点,却下意识地聚焦在他身侧稍后一步的那道身影上——
一个戴着顶极精巧的赤金缕空花丝帷帽的女子。
那帷帽檐垂下层层叠叠的素白薄纱,长及腰际,遮得严严实实,连身段都模糊不清。可她微微抬起、露出一小截皓腕的手指,却被一只刺眼的厚实赤金护腕紧紧包裹,护腕边缘繁复的缠枝牡丹金丝冷光刺目。
卫元钧目不斜视,随意抬了抬手:“都起吧。孤今日亦是微服来赏名士风采,诸卿不必拘礼。”他声音沉稳,听不出喜怒。
人群纷纷谢恩起身,屏息凝神。
唯有顾暄,在依礼垂首躬身的刹那,极快地掠了一眼那女子帷帽下的玄色衣角边缘——金线绣着极其隐蔽的云雷纹——随即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掩盖住所有情绪。
文会气氛因太子的莅临愈发高涨。
几位翰林学士、国子监博士甚至隐退的老名宿纷纷上前,引经据典,谈古论今,竭力在储君面前露脸。
卫元钧端坐上首,偶尔颔首,不咸不淡地点评两句,威仪天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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