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些细节只在安度因的余光中掠过。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那个坐在兽皮上的兽人攫住——不知会面对暴怒、哀求还是讥讽,却只看到与"杀死"自己那日相同的沉思表情。
"请勿触碰栅栏,"罗楚提醒道,"您有一小时交谈时间。若想提前离开,随时告知。"
囚室前的木桌上摆着陶壶与空杯。安度因轻咳一声:"多谢,我想没问题。"
加尔鲁什的目光如刀锋般锐利,仿佛穿透了守卫的存在。当熊猫人兄弟退至大厅另一端时,少年喉间的干渴突然加剧。他倒水时手腕微颤,泼洒的水珠在桌面绽开冰花。
"你害怕了?"
陶杯与木桌碰撞出清响。旧伤突然刺痛。
"什么?"
"你害怕了?"加尔鲁什用讨论天气般的口吻重复道。
安度因知道这是陷阱。无论诚实或谎言,都会被迫谈论他宁可回避的话题。"我何必害怕?"少年放下水杯,"镣铐与魔法栅栏足够保障安全。"
"对肉体的恐惧只是最浅层。"兽人歪着头,锁链发出细碎声响,"我再问一次:你在害怕吗?"
"听着,"安度因站起身,指节压得发白,"我前来只因贝恩说,你只愿与我谈论某些...特定话题。"
"或许你怕的正是这个话题?"
"那这对话毫无意义。"王子转身时,披风扫过桌沿。
"站住。"
安度因僵在原地。愤怒的血液在耳膜鼓噪——他竟因这声命令停下!冷汗浸透的掌心紧握成拳,必须用尽全力才能抑制颤抖。但至少,他绝不会让背后那个兽人看见自己苍白的面容。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因为你是唯一我想对话的人。"
王子闭上眼睛。他当然可以转身就走!加尔鲁什肯定在耍什么花招。也许想套取情报?但究竟想探听什么?当这个念头浮现时,安度因突然意识到:尽管恐惧如影随形,他却不愿就此离开。至少现在不愿。
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说吧。"
兽人用下巴指了指木椅。安度因假装整理衣摆,以最自然的姿态坐下后扬起眉毛,示意对方继续。
"你说过相信我能改变,"加尔鲁什开口时,锁链随着他前倾的动作哗啦作响,"以先祖之名起誓,在见识过我所有暴行后,究竟是什么让你产生这种荒谬念头?"
依然不带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好奇。安度因张了张嘴,突然迟疑——吉安娜阿姨会怎么回答?不,她早已不是自己效仿的榜样。少年惊觉自己竟更渴望成为父亲那样的人,尽管瓦里安扬言要手刃这个兽人。这个认知让他心头泛起苦涩的甜蜜。
"不如我们轮流提问。"
加尔鲁什嘴角扭曲出古怪的弧度:"所以这是交易?看来你比我想象的更精通谈判技巧。"
"我就当这是夸奖了。"少年干笑。
兽人的笑容扩大:"你先回答。"
「第一回合输给他了」安度因莫名感到一丝愉悦。
"好吧。我相信改变的可能,因为这世上没有永恒。你曾是部落大酋长,却被推翻。曾经服从你的人民,开始质疑直至反抗。从统治者沦为囚徒——但这也可能再次改变。"
加尔鲁什发出沉闷的嗤笑:"你指我的死刑?"
"那只是无数可能性之一。关键在于你是否能审视自己的罪行,理解造成的痛苦,然后..."少年双手在膝头交握,"若获得机会,选择另一条路。"
"休想把我变成软弱的人类!"兽人突然低吼。
"没人要求你改变种族,"安度因指向对方眉心,"但兽人同样能蜕变。这点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沉默笼罩囚室。一只老鼠从兽皮垫下钻出,火炭般的眼睛打量着两位谈话者。安度因忍住抱胸的冲动,刻意放松肩膀。曾统御千军万马的酋长,如今与老鼠共享牢笼——这个画面比任何说教都更具冲击力。
"你相信命运吗,安度因·乌瑞恩?"
第二次,兽人的问题让王子措手不及。
"我...不确定。"少年伪装的从容开始崩解,"预言确实存在,但我认为...我们总有选择余地。"
"是你选择了圣光,还是圣光选定了你?"
突如其来的诘问如利箭穿心。安度因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记忆中初次萌生成为牧师念头时,那种灵魂震颤的感应——究竟是天启,还是对内心渴望的回应?
"你能背弃圣光吗?"兽人继续追问。
"为何要——"
"理由太多了。"加尔鲁什眼中闪过幽光,"想想那个金发的洛丹伦王子,曾经的圣骑士,最终背叛光明的..."
"我不是阿尔萨斯!"暴怒撕碎了所有克制,安度因几乎从椅子上弹起来。血液撞击着太阳穴,吼声在石壁间回荡。
兽人露出得逞的诡异微笑:"当然不是。"他忽然压低声音,"那么...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