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此书虽然是光禄大夫所做,但也只是其一家之言,应验其真假再谈后事。”弘文馆学士怀安县公施信昌说道。
“臣附议。”散骑常侍左之庭开口。
有两人出头,剩下的一众大臣纷纷出声附议。
“圣人,此事事关重大,若有差错,折损朝廷威信事小,劳民伤财事大。”
“还请圣人三思。”
元和帝目光沉沉地望着弯腰下拜的众臣,半晌后突然笑了起来:“要查验真假?成,那你们就各出一个人去办!左右这套《民情考》上写得一清二楚,什么地方,什么人,什么瓜果树木,就连怎么走都写的详尽又清楚,不难查,就是花些时间,左右你们什么都不多,就是时间多,去查、去验!”最后一字出口,脸上的笑容倏地消失,只剩下一片冷意。
感受到元和帝的怒意,众臣弯着的腰往下又矮了一截,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坚决不改口。
他们一面弯着腰,一面在心里打骂温辅不消停,不讲规则。
若真让这《民情考》推行出去,整个朝堂要少多少功劳!
他不仅要把大家吃饭的桌子给掀了,连“种菜”的地都准备给拔了!
在过去,治下没灾没难,风调雨顺,熬满任期,便算是低等功。若百姓再安分守己些,能做到“安贫乐道”不闹事,便是中等功。再让他们多生些娃娃,添丁添户,增加些税收,那就是大功。
可一旦有了《民情考》,治理的好是应当应分,毕竟有这么一个“前辈经验”在那摆着。反之,如果治理不好,那就是仕途生涯中一个大污点,相当于被盖了个章:“照本宣科”都不会,这人怕不是个傻的?
低阶官有规定,任期满后等一定年限再铨选任官,有了那么个“污点”,这年限极有可能变成无限。
而对于他们这些高坐朝堂的臣子,影响更大,有了温辅的先例,圣人会不会要求他们举一反三,万一让他们出一本《国情考》,那该怎么办?
这和修史编书总结前人经验不同,这可是让他们把自己的经验、才智献出来,还是无偿!
他们靠什么赢得圣心?靠的就是自己与众不同的想法!
时隔三年,这些人再一次对温辅恨得牙根痒痒,一面庆幸他死的早,一面恨他死早了。
弘文殿内元和帝与臣子陷入无声的拉扯,殿外那个夺命狂奔的年轻御史被宫卫拦下:“宫中禁止喧闹!”
霍纯急得跳脚:“知弹侍御史求见圣人!有急要之事求见!特别特别急!”
站在台阶上的冯原听到动静,让身后的小太监过去问问情况,只见霍纯对小太监耳语片刻,那小太监腿一软,扑通一下跪坐在地上。
冯原立时晓得出事了。
当得知是什么事后,一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内侍冯翁惊变了脸色,问道:“其他人呢?”
霍纯飞快摇头:“都关着呢!一出事我就往外跑,出来时顺手就把院门锁了,所有人从上到下全都被我锁在里面,您放心,我是偷偷锁的,他们都慌了神,没注意到。”
他把手伸到冯原面前,“钥匙都顺出来了。”
冯原看到他手中橙黄的钥匙,一时间有些无语,然而转念一想起他是沈钧行的好友,瞬间接受了:“我去报与圣人。”
霍纯站直身板,极为乖巧地点了点头。
片刻后,弘文殿内传出杯盏破裂的声音,元和帝带着怒气的声音传到殿外:“把人唤来,朕亲自问话!”
声落,霍纯就看到一群人弯腰从弘文殿里倒着退行出来,冯原肃着脸唤他进去。
怀安县公施信昌看到霍纯眼神闪烁,和散骑常侍左之庭交换一下眼神:年底事真多。
霍纯一进殿,不等问话,极为痛快的行了一个跪拜大礼,高呼:“圣人,臣有罪!”接着,不等元和帝反应过来,继续说道,“早起臣多饮了几杯水,是以下朝后仗着年轻腿长一路急走回公署,出来后,就见石御史那屋围了许多人,挤进去一看,满屋子都是血。”
听到“满屋子都是血”,元和帝眉心一跳,不由得想起黄步虚,蓦地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大伙都吓傻了,好在我曾随武安侯见识过,就壮着胆子进去瞧了瞧。”说到这里,霍纯浑身不由得哆嗦了一下,“石有章石御史满身是血的侧躺在地上,没气了。”
话音一落,他再次磕头认罪:“臣有罪,第一个回到公署,却没察觉到异常,若是早一点发现,石御史说不定还有救。”
元和帝铁青着脸没有说话,许久之后开口道:“传旨,姚绍礼、叶圭,下大理寺狱,其余人等,扣押在御史台内,此案交由……”沉吟片刻,“交由京兆府和大理寺一同侦办。”
大将军姚绍礼,统领禁军,负责宿守皇城和宫城。
御史大夫叶圭,御史台的长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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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廨书房内,王炳放完最后一批被关在京兆府狱的百姓后,灌了满满一肚子茶水瘫坐在椅子上:“终于可以回护城卫了,和这京兆府一比,护城卫待着可太舒服了!”
沈钧行瞥一眼他那毫无坐相的样子,抬手将抄下的数字递给温清宁:“每年案件四五六月的案件数量都差不多,只有元和三十二年不同,足足翻了一倍。”
他一面说着,一面在温清宁身边坐下,“我已将那段时间的卷宗翻阅了一遍,多是些偷盗斗殴的小案子,人命案甚少。”
温清宁微微抿唇,肃声问道:“那些小案子也是我阿耶受理的吗?”
沈钧行颔首,看到温清宁眉心紧皱,沉声问道:“有问题?”
温清宁略一犹豫,还是点了点头:“正常来说,这样的小案子方明府就可以审理,是不需要我阿耶亲力亲为的。”
沈钧行闻言,突然想起方科自作主张帮忙通知被抓官员家人的事情,眼底闪过一丝凝重。
举子案结案后,方科因失察被罚俸三个月。
沈钧行正要再说些什么,忽听门外禀报:“侯爷,宫中来旨,传您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