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萧砚,忽然轻轻咳嗽了一声。
这声咳嗽不大,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萧砚上前一步,挡在了剑拔弩张的张书办和沈微之间。他脸上依旧带着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目光却如同深潭般扫过两位书办,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二位书办大人,稍安勿躁。沈姑娘所言‘师门禁忌’,虽是托词,却也并非全无道理。”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沈微,眼神深邃难测,“琉璃之术,玄妙非常,非心志坚定、心无旁骛者,确实难以掌控其精髓。官府建窑,本意虽好,但若急于求成,广招匠人,良莠不齐之下,非但琉璃难成,更恐惹出祸事,反污了县尊大人的清名。”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缓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依在下浅见,此事……或许可以换个方式合作。”
“换个方式?”张书办和李书办狐疑地看着萧砚。
沈微的心也提了起来,警惕地看向他。
萧砚微微一笑,从容道:“官窑不必急于一时。县衙可先以‘采买’之名,与沈姑娘签订长期契书。契书明定:由沈姑娘独家供应县衙所需之平板琉璃,用于修缮衙署窗牖。价格按市价议定,公平合理。县衙则提供相应庇护,确保沈姑娘工坊不受地方豪强滋扰,畅通其原料采购及琉璃销售渠道。”
他看向沈微,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至于沈姑娘的‘琉璃工坊’如何运作,如何‘精研工艺’、‘改善品质’,那便是沈姑娘自己的本事了。官府只需按期收货、按契付款即可。如此,县衙采光之困可解,沈姑娘的‘师门禁忌’亦不违背,更能借官府之势,震慑屑小,专心精进技艺。岂不两全其美?”
他这番话,如同在紧绷的弦上轻轻拨动了一下。既给了县衙台阶下(有琉璃可用,有政绩可表),又最大程度地保全了沈微对核心技术的独立掌控!所谓的“庇护”和“畅通渠道”,更是直指赵家的威胁!
沈微心中瞬间掀起惊涛骇浪!她死死地盯着萧砚,试图从他平静无波的眼神中看出一丝端倪。他这是在帮她解围?还是以退为进,换一种更隐蔽的方式控制她?这“独家供应”的契书,会不会成为将来勒死她的绳索?官府的“庇护”,代价又是什么?
巨大的诱惑(摆脱赵家威胁、获得稳定订单)与深不见底的风险(与官府深度绑定、丧失部分自主权)在她心中激烈交锋。她对萧砚的意图,更是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困惑和警惕。这个男人,心思深沉如海,每一次出手都出人意表,让人猜不透他到底想要什么。
“萧公子此法……倒是颇为周全。”张书办和李书办对视一眼,脸上的怒色稍霁,显然对这个折中方案更能接受。毕竟强压不成,能拿到琉璃交差也是好的。
压力再次回到了沈微身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脸上。
沈微沉默着。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权衡着每一个字眼的利弊。萧砚的提议,是目前破局的最优解吗?似乎是。但……她能相信他吗?能相信官府吗?
最终,一个念头在她心底清晰起来:与其被强征入官窑彻底失去一切,不如抓住这根看似救命实则可能带刺的藤蔓!但前提是——必须将主动权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两位书办,最后定格在萧砚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上,声音清晰而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萧公子此法,沈微……可以一试。”
不等两位书办露出喜色,她话锋陡然一转,如同出鞘的利剑:
“不过,契书条款,必须由我拟定!”
“琉璃供应数量、规格、品质标准、交货期限、验收方式、付款方式及期限,必须白纸黑字,一一列明!”
“县衙‘庇护’之责,具体指哪些?如何确保?若因县衙失职导致我工坊受损,如何赔偿?亦须载入契书!”
“最重要的——”沈微的目光锐利如刀,直视萧砚,一字一句道,“契书必须言明:沈微拥有琉璃制造工艺之完全自主权!官府不得以任何形式索要、窥探、干涉工艺细节!工坊所用工匠,由我自行招募、管理,官府无权指派!若有违反,契书作废,沈微保留追偿之权!”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硬气!这不是请求,而是宣告!是在这看似“合作”的框架下,为自己划下的、不容侵犯的底线!
两位书办被沈微这突如其来的强硬和条理分明的“条款”弄得一愣,脸上有些挂不住。张书办刚要发作,萧砚却抬手制止了他。
萧砚看着沈微,看着这个在官威和利益诱惑下依旧挺直脊梁、寸步不让的少女,眼中那抹深沉的平静终于被打破,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有惊讶,有赞赏,甚至……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激赏?他唇角那抹惯常的、带着疏离感的弧度,似乎微微加深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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