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所的门轻轻合拢,隔绝了欧阳慕雪最后那句轻飘飘的“路上小心”,也隔绝了门外沉沉的夜色。冰冷的空气里,独属于她的清冷雪松香混合着泪水的微咸,如同看不见的丝线,缠绕在何西门心头,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站在原地,许久未动。目光扫过空荡荡的沙发——那里曾躺着高烧昏沉的自己,也曾蜷缩着醉酒后脆弱哭泣的司马兰。视线掠过窗台——深蓝色的保温桶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像一只沉默的告密者。最后,定格在墙角那个被欧阳慕雪合上、却未曾带走的深灰色行李箱上。它像一个突兀的句点,钉在这段纷乱喧嚣的都市篇章末尾。
累。
一股深沉的、源自灵魂的疲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无息地漫过四肢百骸,淹没了连日来被惊险、猜疑、愤怒和若有似无情愫刺激得高度紧绷的神经。他并非铁打的身躯,连番的施针救人、斗智斗勇、追查线索,早已耗尽了心力。而此刻,看着这间承载了太多短暂相遇与骤然离别的小小诊所,看着那些或明艳、或清冷、或狡黠的容颜在脑海中走马灯般闪过,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和……厌倦,悄然滋生。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呵。
何西门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沾了一身的麻烦、情债、还有那甩不掉的致命毒素印记,倒是真的。欧阳慕雪锁骨下的三点暗红,司马兰臂弯深处的淡青螺旋,周雅雯后颈那抹几乎隐形的圆点……还有慕容卿失联前明媚的笑脸和那张附着毒素的“遗忘之堡”邀请卡……如同一张张冰冷的标签,贴在他混乱的记忆里。阅尽美色?他此刻只觉得心头空落落的,像是被一场繁华的盛宴掏空了所有热情,只剩下杯盘狼藉后的冷清与疲惫。
他需要离开这里。不是逃避,而是为了……归期。
欧洲。遗忘之堡。L. de V. 。
一切的答案,都在那片未知的迷雾之后。慕容卿在那里,欧阳慕雪执意要去的地方也必然凶险重重。他必须去,为了找回失联的她,也为了斩断缠绕在她们身上的毒网。
但在此之前,他需要回一趟“根”。
何家老宅。那个坐落在江南烟雨水乡深处、几乎与世隔绝的古镇。那里有他从小长大的青石板路,有弥漫着陈旧药香的祖屋,还有……或许能解开他身上这“一气化三清”针法更深层秘密、以及那些诡异印记线索的唯一可能——他的二爷爷,何家上一代针法的真正守护者,一个脾气古怪、常年闭关、据说已窥得几分“气”之真意的老人。
两日后,江南,枕水镇。
晨曦微露,薄雾如纱,轻柔地笼罩着蜿蜒的河道、古老的石桥和鳞次栉比的白墙黛瓦。乌篷船摇橹的欸乃声,妇人浣衣的捣杵声,还有早市隐约的吆喝,共同织就了一曲宁静悠远的江南晨曲。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水汽、草木的清香和若有似无的……淡淡的陈旧药材气息。
何西门踩在熟悉的、被岁月磨得光滑的青石板路上,破旧的帆布包随意地挎在肩头,步履却比在都市时轻快了许多。远离了钢筋森林的喧嚣和无处不在的危险气息,这座沉睡的古镇像一剂温和的安神散,悄然抚慰着他紧绷的神经。他贪婪地呼吸着带着水乡特有的清甜空气,连日来的疲惫似乎被这温润的水汽涤荡掉了几分。
穿过几条幽深的小巷,绕过几棵枝叶繁茂的古樟树,一座临河而建、门楣上挂着“悬壶济世”旧木匾的老宅出现在眼前。木门虚掩着,门环上铜绿斑驳。
何西门推门而入。熟悉的、混合着陈年木料、晒干草药和淡淡艾灸烟气的味道扑面而来,瞬间将他拉回久远的童年时光。院子不大,青砖铺地,墙角几丛翠竹长得郁郁葱葱。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褂、头发花白稀疏、正佝偻着背在竹筛上翻晒草药的老头闻声抬起头。
“臭小子!还知道回来?”老头眯缝着眼,看清是何西门,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随即板起脸,用浓重的吴侬软语骂道,“翅膀硬了?一跑就是好几年!电话没一个!信没一封!老头子我还以为你死在外头了呢!”
这便是何西门的二爷爷,何守拙。名字守拙,脾气却一点不“拙”,古怪得很。
何西门咧嘴一笑,那玩世不恭的痞气在老人面前不自觉地收敛了几分,只剩下晚辈的亲近。“哪能啊二爷爷,我这不是惦记着您老的‘九蒸九晒’何首乌,回来打秋风了嘛!”他熟稔地走过去,拿起旁边的竹耙,帮着翻动筛子里的草药。
“哼!油嘴滑舌!”何守拙哼了一声,倒也没阻止,自顾自地拿起一个小药杵捣着石臼里的药材,动作看似缓慢,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说吧,惹上什么大麻烦了?一脸晦气相,隔着二里地都能闻见!”
何西门翻动草药的手微微一顿。果然瞒不过这老狐狸的眼睛。他放下竹耙,走到二爷爷身边,蹲下身,神色难得地郑重起来:“二爷爷,是遇到点……邪门的事儿。想跟您请教请教‘一气化三清’针法里,关于‘气感邪祟,针镇异源’的那几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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