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的日子,被刻意选在了一个阴沉沉的礼拜三下午。天空低垂,铅灰色的云层厚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闷湿。这种天气,街上行人稀少,个个行色匆匆,正是进行隐秘交易的最佳掩护。
地点并非在敏感的房管所,而是在县城边缘一条僻静小巷深处,一间门脸极小、毫不起眼的旧货铺子后院。这里是中间人老张的地盘。老张是个五十多岁、精瘦干练的男人,穿着半旧的藏青色褂子,眼神锐利得像鹰,话不多,但办事极为稳妥牢靠,在县城某些“不上台面”却至关重要的行当里,有着响当当的名声。他是秦小飞姨父老陈多年合作、绝对信任的“白手套”。
后院不大,堆满了各种蒙尘的旧家具和杂物,光线昏暗。一张磨得油亮的八仙桌旁,只坐着五个人:卖家代表——一个穿着灰色干部服、面无表情的中年人(据老陈私下透露,是原房主在本地仅剩的远房亲戚,全权委托处理),中间人老张,买方代表王老栓和林阳,以及作为介绍人必须到场的老陈。秦小飞则识趣地守在铺子前头,警惕地留意着巷口的动静。气氛凝重得几乎能听见灰尘落地的声音。
没有寒暄,没有客套。老张作为中间人,率先打破沉默,声音低沉而清晰:“王老栓同志,林阳同志,这位是李干事(卖家代表),受原房主委托处理西槐巷丙号院房产事宜。陈干事(老陈)是见证人。按之前议定的,房屋及附属小院,作价人民币一千八百元整,或等值足金,一次性付讫,钱货两清。房屋所有权及地基使用权,一并转让。有无异议?”他的目光扫过王老栓和林阳。
王老栓紧张得手心全是汗,喉结滚动了一下,看向林阳。林阳沉稳地点点头:“无异议。”
“李干事?”老张看向卖家代表。
李干事眼皮都没抬,只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认可。
“那好。”老张从自己随身携带的一个旧皮包里,珍而重之地取出两份用毛笔正楷誊写、盖着鲜红公章的文书——房屋买卖契约(草契),以及一份同样盖着公章的《放弃国家分配住房声明书》(这是内部处理的关键文件,表明买方自愿购买此房,放弃未来可能的福利分房资格)。他将文书摊开在桌面上,又拿出一个小小的方形红印泥盒。
“王老栓同志,这是契约和声明,你仔细看看条款,主要是房屋位置、面积、价格,以及一次性付清、放弃未来分房资格这些关键点。确认无误,就在这‘立契人’处按手印,签名或画押。”老张指着文书下方空白处,又指着声明书,“这里,也按一个。”
王老栓不识字,但他信任林阳和老陈。林阳俯下身,凑在姥爷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将契约和声明书的核心内容快速而清晰地复述了一遍。王老栓听明白了,主要是放弃以后厂里或公家可能分房的机会,他毫不犹豫。能拥有一个独门独院,还要啥自行车?他伸出微微颤抖的右手食指,在印泥盒里重重地按了一下,然后在老张的指点下,在契约和声明书指定的位置,用力地、清晰地摁下了自己鲜红的指模。接着,林阳握住姥爷的手,在指模旁边,用毛笔歪歪扭扭地写下了“王老栓”三个字——这是林阳提前教他练了半天的成果。
李干事也面无表情地在“卖契人”处签了名,盖了私章。
轮到林阳了。作为实际出资人和未来的户主(虽在姥爷名下),他需要在“见证人”或“代笔人”的位置签名。他拿起毛笔,深吸一口气,在契约下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工整地写下了“林阳代笔”四个字。字迹端正,力透纸背。
“按手印。”老张提醒。林阳也依言按下了自己的指模。
接着是老陈,作为介绍见证人,也在文书上签名按印。最后是老张,作为中保人,郑重地签下自己的名字,盖上私章,并按下指模。
两份契约(买卖双方各执一份)、一份声明书,布满了猩红的指模和黑色的墨迹,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一种古老而沉重的契约力量。
“手续齐备。”老张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能听出一丝如释重负,“现在,交割钱款。”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林阳身上。林阳神色不变,解开自己带来的那个沉甸甸的旧帆布包。他没有直接倒出钞票,而是先拿出了那个沉甸甸的小布包。解开系绳,三块黄澄澄、每块约莫一两重的小金块(两块熔铸规整,一块带着天然的不规则形状)和两枚老式的金戒指,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出柔和而夺目的光芒。
“嘶……”饶是见多识广的老张和李干事,也忍不住吸了口气。这年头,能拿出金子的,都不是一般人。
“按市价,每克金价两块八,银行牌价是两块五,咱们按两块七算,黑……咳,大家都懂。”老张迅速报出约定好的价格,拿出一个精巧的小戥子(一种小型杆秤),动作麻利地开始称量。小金块和戒指被依次放上秤盘,细小的秤砣移动着,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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