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说她胡说八道,阿婶有叔父宠爱,多少桑国女子艳羡极了。
褚沅等张司籍转述后,方道:“永宁郡主,那你想一个人留在大祁境内,永不归乡吗?”
张司籍身处两女之间,因莫名的剑拔弩张而局促,她正要转告永宁,褚沅笑了。
“永宁郡主听得懂大祁官话的吧?既然听得懂,就不必再辛苦这些女官为你译意了。”
永宁唇线绷直,就此被她戳穿后半晌无言。
这个冷脸公主原来是知道的啊?
永宁少了几分戏弄的轻慢,缓缓张口:“哦,略通一二……至于你问的?我何必回答你,多担心担心自己吧?”
褚沅早知她会是这样事不关己的淡漠。
因为当初桑国铁骑直破关隘,从祁国拿到了诸多本不属于他们的人和物。
褚怀灵远嫁时,褚沅年岁尚幼,那时候不懂不代表长大了依旧不懂,这些蛮人到底有多嚣张。
她微微一笑道:“永宁郡主当真不喜欢大祁吗?不想做大祁的皇后吗?”这时候那些无关人等早已被屏退,她就这样直白的引诱永宁上套。
在皇宫这几天,她瞧着这永宁郡主很高兴啊,桑国的生存环境肯定是比祁国更严峻的,他们攻城略地本就是为了百姓有所安居,而前来践踏别国无辜者的尸骸。
须臾,永宁便回道:“你以为陛下与父王他们将我送来参加会盟是为何?”
只不过永宁有资格选答应或是不答应。
她并不认为自己是与这个长清公主是一样任人利用的棋,她自幼受尽宠爱,桑国没有公主,所以长辈们都溺爱她,下位者都畏惧她,她永远有退路。
褚沅倏然真心地笑起来,只不过是嘲笑,如何都按捺不住那股讽刺,她说:“郡主好像才是真的要担心担心自己,至今没有看透天家冷血吗?”
在永宁发火前,她又款款退下,不失仪态。
她本来就不是为了和永宁斗嘴来的,永宁带着桑国人的目的而来,她总要先行试探。
那是一群好贪心的饿狼。
宫道上,言攸低头唤:“殿下。”
褚沅走过去,皱着眉牵她手:“啊呀,老师你的手真冰,老师很怕冷的是吧,吾跟你说,桑国冬天远比大祁难熬多了,所以说……老师也不想去那种苦寒之地吧?也不想让吾去那种地方受罪吧?”
只有有求于人时,褚沅才会喊“老师”。
所以也是她让楚繁将言攸安排去应付那个永宁郡主,要让人都感受一下外邦人的险恶。
言攸抽出手,淡淡道:“微职明白,殿下若是要远去,是想要带上微职随行的,是吗?”
“老师就是比别人的脑子灵光啊,什么都瞒不过。”褚沅垫脚与她平视,带着点强行的虚张声势,道,“吾会向陛下请旨的,吾和老师永远不分离,在恶劣的环境下,老师只能和吾相依为命。”
至于五哥?五哥要是不舍得,那就替她们争取安宁啊。
褚沅继续道:“老师也知道,在内宫中做女官的,多久才能爬上一级,你要是和吾一起走,牵涉到大祁的利益,那父皇一定会赋予你更高的身份地位,多好?”
言攸听出她的讥讽。
用一生自由换一个虚名,只要不是又疯又傻的,都知道如何选。
可惜她也只是一个宫官,到底……能做什么改变。
在正式会盟前,长清公主与永宁郡主又发生了一场口角,末了以褚沅落水而收场,还是言攸与另一名宫女相帮,才将人捞上岸,池水冻得人牙齿打颤,褚沅扑进言攸怀里,瑟瑟发抖如小兽。
言攸抱着人送回虞心宫。
贤妃当然地认为是永宁欺人太甚,可她远道而来毕竟是客,贤妃即便是向景佑帝状告也是无济于事的。
“母妃,长清好难受啊……”褚沅鼻腔堵塞着,说话时嗓音低闷,脑袋轻拱着更显可怜。
宫女端来驱寒的汤药,贤妃哄着她喝下,褚沅一边咽着药汁一边没忍住眼泪。
贤妃食指勾去她的泪痕,心疼地问:“长清?怎么哭了,是药太苦了吗?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这样要哄着。”
褚沅哽咽出声:“明日就会盟了,母妃……要是真真让我像二皇姐一样、一样远去塞外,他们的蛮横有目共睹,长清活着恐怕比死了还惨。”
贤妃搂着这个长不大的公主,无言回答,她做不了主。
褚沅已料这种心灰意冷的滋味,看来父皇就是这样打算的,牺牲她,成全大祁的和平。
只是为什么呢?她就是一个很自私的人,褚沅没那么大的胸襟,做不出像褚怀灵一样自请牺牲的举动,她更见不得别人在她们的痛苦之上苟且偷安。
*
会盟之期,处处庄严肃穆,大祁旗帜悬于墙头迎风高扬。
永宁就在宫中等使臣团入宫,崭新的朝觐道路铺设逶迤,她的王兄行于使臣团之首,前侧有礼官与宫人引路,一路行来队伍声势浩大。
与楼青同行的祁国太子,她印象很深刻。
褚昭出使桑国时,永宁还问过叔父,这是不是阿婶的弟弟。
楼玺云回答了是,之后轮到永宁陷入愁苦中,那个南边而来的哥哥,曾与她错身而过的瞬间,就叫她心慌意乱了。
这个辈分真是很难办了。
当时褚怀灵木木望着外面的天,对与自己有三分相像、已经长大成人的太子弟弟流泪,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那处,进而忽视她的酸楚。
永宁读着她的唇语,小声念了出来,“叔父,阿婶说‘五弟,带我回家’啊?为什么要这么说呢?阿常还以为,叔父就是阿婶的家呢。”
褚怀灵惊恐地摇头,被楼玺云当着褚昭的面拖走了。
好像就是那时候起,褚昭看她的眼神就变得好疏冷,可这不是永宁想要达成的目的。
永宁深深注视着他们的去向,在入朝之前,还有一些必要的仪式要完成。
她用家乡话轻声问侍女阿班:“都过去整整一年了,他肯定不记得我当时无心说过的话吧?你看,他和王兄看上去多热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