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盟之地
两国旗帜安插于四面,中心区域摆放着祭品。
玉敦盛血,笔尖剜刻,誓言落成,合意不消。
会盟礼告结,众人被迎至大殿。
永宁和楼青的位置紧邻,兄妹之间本就亲近,她在舞乐同起时又靠近一些,询问他一切是否顺利。
楼青摇摇头,欲言又止。
“怎么了?”
楼青垂头视案,竟有些局促。永宁忽觉有异样,仔细环顾席间的每一个人,乍一眼就望见一张最最熟悉的面孔。
“这次出使大祁的名册中,不是没有叔父吗?!”
楼玺云面色不虞,宫婢奉酒时有一丁点儿纰漏被他唾骂得当场跪地求饶,景佑帝看不过眼,更是尴尬难当,立刻传人将犯错的宫女拖了下去,酒壶被撞倒,洒了一片水迹。
永宁扯扯楼青的袖口,“叔父怎么像是来兴师问罪的?”好吓人,叔父脾气是不大好,可那也是分人的,在两国交好的朝会上,何至于如此甩脸?
楼青指尖沾酒在桌上写划,留下褚怀灵的新名字。
和阿婶有关?
永宁打了道寒噤,悄然抬头时和楼玺云黑沉的凤目对视,也吓得喉咙吞咽。
这时,楼青快速擦去痕迹,“我们离开桑国后,阿婶也不见了,叔父怀疑是跟着你的队伍一同离开了。”
“……不、不可能。”
褚怀灵的腿不是因为毒蛊而失去行动能力了吗?
她怎么可能逃得出桑国国境?
她现在又在哪里?!
……
后宫比前朝安静许多。
宫殿外下了点毛毛雨,褚沅独自打着伞离开虞心宫,踏上与言攸会面的路。
她心中忐忑,沉着气走得更快了。
走一步,再走一步……她就能见到她们了。
这里偏僻少人,张司籍为几人相见费了不少心思,连楚繁也帮衬着为她们遮掩耳目。
雨下得更急了一点,淅淅沥沥汇成水流从顺着檐上瓦滚落,画成珠帘玉幕。
脚步声越发进了,言攸感觉到怀中人因害怕而抱得更紧,她轻轻拍背,“不怕,是家人……”
殿门被推开的瞬间,褚沅手中的伞轻飘飘掉了地,水珠蹭得四处都是,伞缘压出一道水线,如同故人垂泪。
“二……怀、怀灵姐!”她声音格外哑。
言攸捧着女人沧桑的脸颊,难以言状的心酸,褚怀灵原本是几个公主之中生得最美的,这些年在桑国的经历在她脸上留刻下太多屈辱又痛苦的印证,红的像血痂,亮的是眼泪,她腿脚不大方便,很多时候还是靠在言攸身上的。
“殿下,来的是长清公主,别怕。”
褚怀灵眸中顷刻间水雾氤氲,情愫汹涌而出,尤其是与她面面相觑的褚沅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她,“怀灵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呜呜呜……”褚怀灵转投向妹妹的怀抱,言攸退出去守在门外,里面的哭声那么撕心裂肺。
二公主真是受了很大的委屈。
如果……如果一切是预料的那样,褚沅和她也会经受那样窒息的“恩宠”,沦落至此吗?
褚怀灵的手臂圈得褚沅几近窒息,全是思念、全是悲苦,迟来的钝痛夹在姐妹之间,或许现在也只有褚沅会设想她所受的劫难,真正的有那么一些心疼。
她的声音在褚沅耳畔道出清晰的痛,“长清、长清!别去桑国……不要去,都是疯子!他们都是疯子!他们会把你当牲畜一样凌辱,你是公主又怎样,他们也不会心软、不会忌惮……长清,二姐好后悔,好后悔啊!什么都没得到……呜呜呜……我的母亲,她死了啊!都在骗我,都骗我!!!”
“那么多年,我为父皇的一点点怜悯和愧疚,搭上了所有!我知道我的母亲在内宫是活不下去的……我为什么要犯蠢犯糊涂,轻易相信宁昭仪她们、相信她们会大发慈悲,容下母亲……”
“哦……她们该死的死了,该晋升的,都已经做贵妃了啊……”
“真是不公哈哈……只有我和母亲,只有我们不配、不配被容忍和存活,永远要在苦难和生死局里挣扎!”
“长清,二姐好羡慕你啊,二姐连远去和亲都没有封号,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人……明明都是人,只因为我的母亲出身不好吗?可是母亲她从来没有揣着什么龌龊心思想往龙床上爬!明明可怜的是我母亲,为什么受罪的也是我和她……”
“长清,他一定会找来的……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不知道、什么都知不知道,我可能只有去死了,让我死在大祁的土地……”
“……”
褚沅为她的绝望落泪。
她只不过是因为生母早亡、被继养在贤妃名下,才得到了更好的生存机会,否则褚怀灵就是她的前车之鉴,遑论活到如今的安逸。
这里有很多的身不由己,那些女人,再漂亮也只落得红颜早衰。
明明就该是女子更懂女子的难处,而在这里不是,她们变成被驯化的兽,相互撕扯,不计后果,让自己伪装成可怕的模样来虚张声势,只有爬得够快够高,在面临猜忌与陷害时才能得到一点申辩的权利。
褚沅闭眼哀戚,道:“怀灵姐,看看外面的世界吧……在外面活着一定会好的。”
“二姐,别把眼睛哭瞎了,还有很多景象等着你看。”
“秦司籍和我说你回了祁国时,我还以为在做梦……他们都当你已经客死他乡了,他们好像觉得,你活还是不活、过得怎么样都不重要吧……”
“对不起啊,怀灵姐,我又说这些难听的话、不应该伤你的。”
这一次她全然是无心失言。
但褚怀灵也不至于脆弱成那样,人只要没有希冀,就不会因莫须有而痛苦。
褚怀灵说:“长清,帮帮二姐……帮我出去,帮我在宫外找一条生路……对,帮我换皮!我不要被认出来,不要再被抓回去,只要我不是我了,楼玺云认不出我了,我就能自由了……”
“怀灵姐……你说的换皮,怎么可能啊……”褚沅掌心冒着冷汗。
褚怀灵又哭又笑:“是啊,怎么可能……谁会甘心忍受剧痛,把她的脸给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