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侯爷跪在满地狼藉的青砖上,花白的胡须沾满泥水,脊背佝偻得如同风中残烛。他方才还维持着世家大族的体面,此刻却只剩战战兢兢,额头抵着地面,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臣……臣必当尽心竭力,查明刺客来历,给陛下一个交代!”
高凌立于水阁中央,明黄常服上溅了几点血渍,却丝毫不显狼狈。他神色平静,既无遇刺后的惊惶,也无追责的怒火,只是淡淡看着匍匐在地的谢侯爷,语气听不出喜怒:“谢侯爷既有此意,朕便信你一次。三日内,朕要知道这些人的幕后主使是谁。”
“臣遵旨!臣遵旨!”谢侯爷连连叩首,额头撞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很快便红了一片。他心中清楚,今日之事,无论刺客是否与自己有关,他都难辞其咎。高凌让他查案,既是信任,也是敲打——查得出来,尚可将功补过;查不出来,便是治罪的由头。
胡八郎站在高凌身侧,玄色劲装的袖口被鲜血浸透,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他却仿佛浑然不觉。一张俊朗的脸上依旧覆着寒霜,冷眸扫过谢侯爷,又掠过混乱的现场,自始至终不发一言。他心中自有判断:这些刺客招式狠辣,且都抱着必死之心,绝非寻常江湖势力,背后定然牵扯着朝堂大员。谢侯爷虽是东道主,却未必有这般胆子,高凌让他查案,不过是借他的手搅动这潭浑水罢了。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略显夸张的呼喊:“陛下!陛下!您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平阳侯一身锦袍,气喘吁吁地奔来,脸上满是焦灼。他显然是刚得到消息,一路从府外狂奔而入,发髻散乱,华贵的衣袍沾了不少泥点,模样颇为狼狈。待他冲进水阁,一眼望见高凌安然无恙地站在那里,脸上的焦灼瞬间僵住,随即飞快地换上一副狂喜的神情,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对着高凌躬身行礼,声音哽咽:“陛下无恙!真是天佑社稷,祖宗庇佑啊!臣听闻陛下遇刺,吓得魂飞魄散,一路狂奔而来,幸好陛下平安无事!”
高凌看着他这副前后反差极大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嘴上却淡淡道:“平阳侯忠心可嘉。”
这轻飘飘的四个字,听不出褒贬。平阳侯心中一凛,却依旧维持着激动的神色,转头看向一旁的谢侯爷,脸色陡然沉了下来,语气凌厉:“谢道青!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府中宴请陛下之时发生行刺之事!你可知罪?若陛下有任何闪失,你谢家满门上下,都不足以抵罪!”
谢侯爷本就心中憋屈,被平阳侯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顿时也来了火气。他猛地抬起头,顾不得君臣礼仪,对着平阳侯怒目而视:“平阳侯休要在这里假惺惺!今日之事,我谢家也是受害者!刺客潜入府中,我事先毫不知情,何来‘知罪’一说?倒是你,来得这般‘及时’,怕不是早就知晓此事,故意来看热闹的吧?”
“你胡说八道!”平阳侯气得脸色涨红,指着谢侯爷的鼻子怒斥,“我一片忠心,天地可鉴!若不是心系陛下安危,我何必冒着风雨狂奔而来?谢玄,你自己护卫不力,还想倒打一耙,真是无耻至极!”
“我无耻?”谢侯爷冷笑一声,挣扎着站起身,虽身形摇摇欲坠,气势却丝毫不输,“平阳侯,你当在场众人都是瞎子吗?你方才进来时,见陛下无恙,那瞬间的错愕,可是瞒不过人的!我看,这刺客说不定就是你派来的,想借我的手除掉陛下,再嫁祸于我,好坐收渔翁之利!”
“你血口喷人!”平阳侯怒不可遏,上前一步便要动手,却被身旁的侍从死死拉住。
两人你来我往,争执不休,原本就混乱的水阁,顿时变得更加嘈杂。随行的朝臣们面面相觑,没人敢上前劝阻。他们都清楚,谢侯爷与平阳侯素来不和,一个是南渡的世家大族,一个是江东的本土勋贵,平日里便明争暗斗,今日遇刺之事,恰好成了两人爆发冲突的导火索。
高凌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两人争执,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心中清楚,这两人都是各怀鬼胎,谢侯爷想借查案之机稳固家族地位,平阳侯则想借此事打压谢氏,同时在自己面前表忠心。这般闹剧,看在眼里,只觉得可笑。
胡八郎依旧冷着脸。他能察觉到,平阳侯看似愤怒,眼底却藏着几分得意,似乎巴不得事情闹大。而谢侯爷虽然气势汹汹,眼神深处却带着一丝慌乱,显然是怕此事真的牵连到谢家。
“够了。”
高凌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帝王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水阁内的争执。平阳侯和谢侯爷皆是一怔,不约而同地看向他,神色各异。
“今日之事,当务之急是查明真相,而非在这里互相指责。”高凌的目光扫过两人,语气冰冷,“谢侯爷,三日之内,必须查出刺客的来历和幕后主使,若查不出,朕唯你是问。”
谢侯爷心中一紧,连忙躬身应道:“臣遵旨。”
高凌又转向平阳侯,语气缓和了几分:“平阳侯,你身为辅政大臣,当以大局为重。今日之事,你可协助谢侯爷查案,务必尽快将幕后黑手绳之以法。”
平阳侯心中虽有不甘,却也不敢违抗旨意,只得躬身道:“臣遵旨。”他知道,高凌这是故意让他与谢侯爷联手查案,既可以相互制衡,又能尽快推进案情,可谓一举两得。
高凌不再看他们,转头对胡八郎道:“姑父,今日全靠你才能化险为夷,我们先回宫吧。”
“好说。”胡八郎微微颔首,侍卫们护送着高凌往水阁外走去,胡八郎慢悠悠地跟在后面。
留下满室狼藉和神色复杂的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