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朝着永安侯府行驶。
郁攸迟倚靠软垫,已阖上双目,气息沉静,不欲理会他们二人之间的旧事。
宋承漪瞧着他们之间紧绷的气氛,唇瓣微启,想说些缓和气氛的话。
“霍姑娘......”
霍凝雁抢先道:“世子夫人,你刚才问及祖父我可有再定亲之事,可是有意为凝雁牵线做媒?”
宋承漪微怔,眸光定在她身上,唇角带笑地问:“霍姑娘先前不是说道,姻缘之事需看缘分急不得么,如今可是改了心意?”
霍凝雁语气干脆利落地道:“此一时彼一时,我现在又愿意了。”
宋承漪问:“不知霍姑娘心中,可有合意的人选,或是有何具体的要求?”
“要求么?”
霍凝雁目光掠过对面那张轮廓深刻却古井无波的脸,“有三点。”
宋承漪微微倾身,含笑示意:“霍姑娘请说。”
霍凝雁伸出一根手指,“第一,我是学武的粗人,结亲需要找与我互补的,要学富五车、通古今学识的读书人。”
宋承漪朝着柴寂樊的方向看了一眼,他眼帘低垂,眼观鼻,像是没有听见一般。
“这个不难。”
东离文人墨客多得很,凭镇国公府的门楣,在盛都可随便挑。
宋承漪相信,依柴寂樊的学识,定能排在前列。
她又问:“第二点是什么?”
霍凝雁嘴角勾起挑衅的弧度,收回食指,又伸出中指。
“第二,我要那不会武功,打不过我的。”
宋承漪挑眉,这个便更容易了。
不说盛都,天下男儿的武艺能在霍凝雁之上的也并不多。
霍凝雁抬眼,直视对坐的柴寂樊,眼神凌厉,像是要将对方剥皮抽筋一般。
她刻意拖长了音调,“最好是残了腿,不能跑的,如此,方能任我搓圆揉扁,无法反抗。”
这一条,不就是说的柴先生。
宋承漪险些失笑,目光闪烁地问:“霍姑娘这条件倒也别致,最后一条呢?”
霍凝雁收回手,挺直脊背,铿锵地道:“其三,便是要入赘我霍家,将来生儿育女,皆随我霍姓,承我霍家香火!”
宋承漪顷刻就明白了对方所想,她的心彻底放回腹中。
这几点要求,霍凝雁明摆着就是冲着柴寂樊而来。
最后一条跋扈强横,实则霍凝雁是想借着国公府的势力护住柴寂樊。
若他们两厢情愿,还与五皇子有甚干系。
霍凝雁偏头看她,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期盼,道:“世子夫人,这样的男子你可能为我招来?”
那人不就在马车内坐着?
宋承漪看破没说破,点头笑着说:“霍姑娘所求,着实不算高,此事包在我身上,定当尽心竭力,成全姑娘心愿。”
霍凝雁道:“凝雁恭候夫人的好消息。”
但没想到宋承漪根本不需她等候,当下便转过头,对着沉默的男子,盈盈笑问:“柴先生可有心上人?”
霍凝雁对着宋承漪感激地笑了笑,这位世子夫人可真是个心思剔透之人。
而后,便不错眼珠地盯着柴寂樊。
柴寂樊道:“属下孑然一身惯了,今生没有娶妻之念,为世子效犬马之劳,已是属下之幸。”
他表情平淡,但额角却不受控制地绷起青筋,在白皙皮肤下跳动。
宋承漪蹙了蹙眉,她对柴寂樊这般心口不一的隐忍做派,表示不赞赏。
霍凝雁再也按捺不住,她性子如火,最恨这般遮遮掩掩。
“永安侯府到底有什么魔力,竟让你甘愿俯首做牛做马!是不是他——”
她猛地指向一旁闭目养神的郁攸迟,厉声道:“郁攸迟他逼迫于你?强留你不放?!”
郁攸迟睁开了眼,眸底寒光凛冽。
宋承漪心头一跳,连忙挪身过去,柔荑覆上男子手背,轻轻握住,无声地安抚着他的怒意。
霍凝雁也自知失言,咬着下唇。
宋承漪心中暗叹:这积年的误会,总要有个出口,吵一架,或许比闷在心里强。
柴寂樊终于肯抬眼,第一次毫无闪避地迎上霍凝雁炽烈的视线。
“霍大小姐方才说的要求,柴某或许勉强满足。”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带着拒人千里的坚硬。
“但柴某不愿,你可听清了?”
一口一个柴某......
就像与她刻意划开的鸿沟。
霍凝雁攥紧了拳头。
宋承漪想过柴寂樊会拒绝,却未料到他竟拒绝得如此彻底,丝毫不顾及姑娘家的脸面,不留半分余地。
她都觉得此时的霍凝雁,应该给他来上几拳头。
马车内气氛凝滞。
“高安简!”
霍凝雁眼睛冒火,声音蕴含着委屈和怒气。
柴寂樊身躯一震。
这称谓已尘封了十年,猝不及防地从被人叫出。
尤其还是从她口中喊出,他呼吸急促起来。
霍凝雁死死瞪着他,咬牙道:“这是你第二次拒绝我!”
第一次,是两人要解除婚约之时。
霍凝雁抛下脸面和骄傲,去找他问缘由,得到的便是这般冷若冰霜的拒绝。
再一再二,绝对不会有第三次!
霍凝雁一脸怒容,从贴身衣襟中扯出一块磨损得有些圆润的旧木牌。
柴寂樊瞳孔猛缩。
她猛地用力拽断绳结,脖颈处都勒出了刺目红印。
她看也不看,将那带着体温的木牌狠狠摔向柴寂樊,“这东西还你!”
柴寂樊几乎是本能,他手掌微张,指尖几不可查地向前伸了一瞬,似乎想要接住。
然而,那伸出的手终究在半路停滞,僵硬地悬停在空中。
木牌擦过他的膝头,啪嗒滚落到铺着厚毯的车厢地板上。
宋承漪不忍心见被人如此珍视的东西落到地上,弯腰将它拾起。
霍凝雁心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灭了,心彻底冷了。
“好得很!高安简!”
“你记着,从今往后,你便是跪着来求,我也绝不会再回头!你了解我的性子,言出必行,说到做到!”
她说完,便一脚踹开厚重的马车门帘。
身影如离弦之箭,毫不犹豫地从尚在疾驰的马车上一跃而下。
“霍姑娘!”
宋承漪被吓到了,失声惊呼。
这位霍姑娘真是性子直白又刚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