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林的雾气像掺了铅,沉得能攥出湿冷的凉意,粘在人的睫毛上化作细小的冰碴。
石烈宽大的兽皮靴踩在腐叶上,每一步都陷得比寻常深三寸,脚下的枯枝发出“咯吱”的哀鸣,仿佛承载的不是他的体重,而是整个兽灵族沉甸甸的命。
他银灰色的兽耳在雾气里不住颤抖,尖端的绒毛被水汽打湿,黏成一缕一缕,走三步便回头望一眼,望向身后那对衣袂飘飘的身影时,眼底满是混杂着期盼与惶恐的光。
终于,他忍不住停下脚步,声音比脚下的腐叶还干哑:“两位上神,求你们……等找到赫索斯,能不能给我那些被抓的族人留一条活路。哪怕……哪怕他们只剩一口气,也请救救他们。”
林昭昭刚要应声,手腕就被司徒风华轻轻晃了晃。司徒风华掌心的温度透过大手传递过来,暖得像三伏天里晒透的暖玉,连带着她指尖的凉意都一并驱散了。
他看向石烈时目光平和,转回头望向林昭昭的瞬间,眼尾就漾开了柔意,语气却没半分含糊:“族长放心,若只是被掳走未曾沾染秽气,我们自然会救。”他顿了顿,指腹轻轻摩挲着林昭昭手腕内侧细腻的肌肤——那是他独有的安抚动作,声音冷了几分却依旧护着身后人,“但若是主动引秽气入体堕了魔——昭昭心善,我怕她日后面对时不忍下手反遭反噬。堕魔者眼无亲眷只知杀戮,便是我们想留,他们也不会给旁人活路。”
这话像一块冰碴子,狠狠扎进石烈的心口。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尖锐的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
颈侧世代相传的兽纹骤然发烫,那是族人与生俱来的血脉感应,此刻却只剩一片混沌的灼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蚁在啃噬他的经脉。
他知道司徒风华说的是实情,上个月就有族人逃回来后,又拐走了其他族人投靠赫索斯,说明被抓的同伴里,已有不少人被赫索斯蛊惑,自愿接受秽气。
可他不敢信,也不愿信——那些人里有他的兄弟,有看着他长大的长辈,还有刚学会走路的孩童。
石烈张了张嘴,想求他们再通融通融,喉咙却像被秽气堵住般发不出声。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过身,将憨厚老实的背影留给两人,脚步迈得比先前更着急,银灰色的鬃毛在雾气里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每一步都踏得坚定,像是在与自己的侥幸心理告别。
林昭昭反手勾住司徒风华的手指,指尖轻轻挠了挠他的掌心,眼神里满是懂他的温柔,用神识传音:“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怕我会忍不住又耗尽神力,帮助兽灵族,你放心,我现在不会再莽撞行事的。”
她太清楚风仔的心思,上次她为了救仙灵族,险些把自己也搭进去,这事便成了他的心结。司徒风华被她这小动作逗得笑了笑,反手将她的小手整个包在掌心,指腹反复蹭过她微凉的指尖,刚要开口说些体己话,却忽然眸色一沉,朝身后雾气浓处瞥了一眼,握着她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雾气翻涌了一瞬,像被无形的手搅了搅,随即又恢复死寂。
林昭昭立刻会意,指尖已悄然凝聚起一缕清光,却被司徒风华用眼神按住。他轻轻摇了摇头,另一只手抬起来替她拢了拢被雾气吹乱的衣领,唇形无声比出“先护住石烈”,掌心的温度却又加重了几分,又无声地告诉昭昭:“有我在,什么都别怕”。
林昭昭乖乖收回神力,往他身边靠了靠,司徒风华顺势搂住她的腰,将娇小的她完全笼罩在自己怀里。
圣林深处的一栋黑曜石砌成的宫殿藏在千年古木的虬枝间,那些古树不知存活了多少岁月,树干粗得要百来个人才能合抱,枝桠交错着遮天蔽日,将宫殿裹得严严实实。
琉璃瓦当早已失去往日的光泽,沾着腐叶与鸟粪,边缘的花纹被岁月侵蚀得模糊不清,透着昔日荣光与今日颓败交织的诡异感。
偏殿内,燃着一盏用人脂做的油灯,昏黄的光线映在菱花镜上,照出兽灵族美妇人姣好的面容——她是石烈的妻子,石芽的母亲青禾,曾经是族里最温婉的女子。只是此刻镜中影子的眼角眉梢,已染着化不开的戾气,原本清澈的眼眸变成了深紫色,像淬了毒的宝石。
她指尖戴着嵌着兽牙的金簪,那是赫索斯赏赐的宝物,正一下下梳着油光水滑的长发,发梢垂落的珍珠串子撞在描金镜台上,发出“叮当”的声响,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刺耳。
“吱呀”一声,老旧的窗棂被轻轻推开,带着浓重潮气的风卷进几片枯黄的落叶,吹得油灯的火苗晃了晃。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少年探进头来,银灰色的兽耳耷拉在脑袋两侧,沾满了泥土,眼眶红得像兔子,正是石烈的小儿子石芽。
他今年才十岁,本该在族里跟着长老学狩猎,却因思念母亲,孤身闯到这凶险之地。
石芽踮着脚,小心翼翼地落地,生怕发出一点声音,可声音还是哽咽得像吞了沙子:“娘,跟我回去吧。爹快急疯了,这几天水米未进,天天守在部落入口等你。族里的圣树快枯萎了,长老说只有你回去,用血脉之力才能救它……族里不能没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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