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武媚娘已换了身素色襦裙,坐在镜前由侍女梳理长发。铜镜里映出她沉静的面容,昨夜的凝重已化作眼底深不见底的波澜,只在描眉时,笔尖微微一顿,将眉峰画得比往日更锋利些。
“去把春桃她们叫来。” 她对着镜中的自己轻声吩咐,声音里听不出喜怒。铜镜边缘雕刻的缠枝纹被摩挲得发亮,那是她刚入长安时买下的旧物,如今倒成了见证无数隐秘的旁观者。
片刻后,五个身着青衫的侍女鱼贯而入,为首的春桃手里捧着个黑漆托盘,盘里整齐码放着几样东西。她们垂着眼帘站成一排,鞋尖都齐齐对准地砖缝,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 这是武媚娘训练出的规矩,越是紧要关头,越要如静水深流。
“王婆那边有回音了?” 武媚娘执起眉黛,在眉心轻轻一点,镜中的人影顿时添了几分凌厉。
春桃上前一步,声音平稳如镜湖:“回娘娘,王婆说那匹藕荷色云锦正好给小孙女做嫁衣,还托人捎来一篮新摘的冬枣,说是自家院里结的。” 她将托盘往前递了递,最左边放着个竹篮,冬枣上还沾着晨露,红得像玛瑙。
武媚娘瞥了眼冬枣,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她倒会说话。告诉王婆,嫁衣做完了送来给我瞧瞧,若是针脚好,我再送她两匹金线。”
春桃应下,又指向托盘中间的锦袋:“胡饼摊主收了两贯钱,说往后凡是香露坊的人去买饼,都给多加半勺芝麻。” 她说着忍不住低头偷笑,“他还说,前儿个看到东宫的侍卫买了二十个胡饼,却只要饼不要芝麻,倒像是急着赶路。”
“哦?” 武媚娘放下眉黛,铜镜里的目光骤然锐利,“记下日期时辰,让街角的鞋匠留意他们常去的方向。” 那侍卫买饼的举动看似寻常,可在这风雨欲来的当口,任何异常都藏着玄机 —— 就像去年突厥人来犯前,边境的牧民突然开始囤积盐巴。
待春桃一一禀完,武媚娘看向托盘最右边的描金漆盒。那是给小翠表嫂的胭脂,盒盖上画着仕女簪花图,打开时一股玫瑰香扑面而来,胭脂膏体细腻如脂,在晨光里泛着柔润的光泽。
“这胭脂是江南新贡的‘醉杨妃’,” 武媚娘用银簪挑了一点,在指尖揉开,艳色如朝霞,“告诉表嫂,这方子配着晨露调和最好,擦了能显气色。”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再让她留意,那些加饷的士兵夜里换岗时,靴底是不是沾着特殊的泥 —— 比如带着硫磺味的黑泥。”
春桃将这话记在心里,正要退下,却被武媚娘叫住。她转身时,见武媚娘从抽屉里取出五个小巧的锦囊,每个锦囊里都装着一锭碎银,月光石的穗子在晨光里闪着柔和的光。
“你们跟着我这些年,辛苦的日子还在后头。” 武媚娘将锦囊一一递到她们手中,指尖触到侍女们粗糙的掌心时,想起初遇她们时,有的是街头乞儿,有的是被卖出的婢子,“但记住,咱们手里的针线能绣花,也能穿针引线织成网,这网里捕的不是鱼虾,是人心。”
捧着锦囊的侍女们齐齐屈膝,春桃的声音带着哽咽:“娘娘待我们恩重如山,便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武媚娘扶起她们,目光扫过每个人脸上的神情 —— 有坚定,有紧张,却唯独没有退缩。她忽然想起李杰说过的 “水至柔能穿石”,这些看似柔弱的女子,此刻便像汇聚的溪流,正无声无息地漫过权力的河床。
“王婆的孙子在西市当学徒,让她多打听些西域商人的动静;胡饼摊主的儿子在驿站当差,问问最近有没有可疑的文书往来。” 武媚娘走到窗边,指着远处的坊市,“你们看这长安城,坊墙再高,也挡不住人心流动。咱们的眼线不是钉死的桩子,是活的水,要顺着街巷流到每个角落。”
侍女们记下吩咐正要告退,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负责洒扫的老仆神色慌张地跑进来,手里举着片沾着血迹的衣角 —— 那布料是禁军的制式,上面还绣着半个 “纥” 字。
“刚在后门捡到的。” 老仆的声音发颤,“像是被刀划破的,还带着酒气。”
武媚娘捏起那片衣角,血迹已半干涸,带着铁锈般的腥气。她忽然想起小翠表嫂说过,纥干承基的侍卫昨夜在酒肆喝得酩酊大醉,看来是真的急着庆祝什么。
“春桃,” 武媚娘将衣角扔进火盆,看着它蜷成焦黑的一团,“让表嫂想法子看看,那些加饷的士兵是不是都换了新靴 —— 尤其是靴筒里藏没藏着短刀。”
火盆里的灰烬被风吹起,像无数细小的蝴蝶在晨光里飞舞。武媚娘望着窗外渐渐喧闹的长安城,忽然觉得这盘棋比她想的还要复杂 —— 李承乾不仅要动手,恐怕还想借禁军之乱,将水彻底搅浑。
这时,去给表嫂送胭脂的侍女回来复命,说表嫂正在给士兵缝补衣物,看到胭脂时眼睛亮得像星星,还悄悄塞回一块帕子,帕角绣着个小小的 “铁” 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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