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急了,往前凑了半步,双手撑在桌沿上,指节都泛了白,声音里带着点急切的颤音:“可这不一样!你在云栖村做事,只能影响身边的孩子、村民,撑死了不过几十个人!但这次专访不一样,你的话能传到二三线城市的小创作者耳朵里,能让县城里的小编剧、酒吧里的独立音乐人知道‘做好内容真的能被看见’,这比你守着云栖村影响大多了!”
陆砚辞看着他,忽然笑了,眼角的细纹轻轻皱起,像春风拂过湖面的涟漪,带着点温温的软。他指尖轻轻点了点书桌一角——那里放着本巴掌大的聘书,不是铜版纸,是粗糙的牛皮纸,边缘还留着裁剪的毛边,摸上去能感觉到纸纤维的纹路。封面上用毛笔写的“云栖村小校外辅导员”几个字,笔画里带着村长的憨厚,有些地方墨重了,有些地方又轻了,却透着十足的认真。下面是村长的签名,再往下,是几个歪歪扭扭的小字:妞妞、石头、小雨……每个名字旁边都画着小图案,妞妞画了只三条腿的小狗(是她家的阿福,少画了一条腿),石头画了头黄牛(牛角画得像小树苗),小雨画了朵小野花(花瓣是圆的,像颗小扣子)。
“林舟,你看这个。”他拿起聘书,指尖在“校外辅导员”几个字上轻轻摩挲,牛皮纸的纤维蹭得指尖发痒,却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像是还留着孩子们递过来时的温度,“前几天村长带着孩子们来送的,妞妞攥着我的衣角,小手暖暖的,仰着头说‘陆叔叔,你能不能教我们写故事呀?我想写阿福怎么帮我叼拖鞋,它昨天把拖鞋叼到我床上了,好可爱’。你说的‘成千上万的创作者’是很重要,可我看不见他们,不知道我的话能不能真的帮到他们,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因为我的一句话就坚持下去;但妞妞、石头就在眼前,我蹲在教室里,听小石头结结巴巴地讲他家黄牛怎么犁地,帮他把‘黄牛犁地’改成‘黄牛累了会用湿眼睛看我’,就能立刻看到他眼睛亮起来——那亮光是真的,像星星落在了他眼里,这种踏实,是对着镜头喊话给不了的。”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窗外——晨雾已经散了些,能看到村小的方向飘着一缕淡蓝色的炊烟,细细的,像根棉线,是王老师在煮早饭,偶尔还能听到孩子们晨读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床前明月光”混着鸟鸣,飘进书房里,软乎乎的。“我做内容的初心,从来不是‘影响更多人’,是‘让每个被故事打动的人,都能感受到一点真诚的温度’。以前我用作品传递这份温度,隔着屏幕、隔着耳机,不知道对方有没有接收到;现在我能直接把它递给孩子们——帮小石头把黄牛写得更可爱,听妞妞讲阿福的糗事,甚至只是帮他们捡掉在地上的铅笔,这些事小到上不了热搜,不会被媒体报道,却能让我晚上躺在床上时,心里踏踏实实的,没有一点空落落的感觉。这才是我想做的事。”
林舟看着他手里的牛皮纸聘书,又看了看桌上那些闪着金箔光的邀请函,忽然说不出话来。他注意到聘书的边角有个小小的牙印,是妞妞送的时候不小心咬到的,牙印浅浅的,还留着点孩子口水的痕迹,干了之后泛着淡淡的白;而那些邀请函上的金箔,连一丝划痕都没有,亮得刺眼,却透着股冰冷的距离感——可陆砚辞的指尖,却一直停在那个牙印上,眼神里的温柔,像春日里的阳光,是看邀请函时从未有过的。
陆砚辞把聘书轻轻放在书桌正中央,压过了那些邀请函的光芒,像是在宣告什么,又像是只是把最重要的东西放回了该放的地方。他站起身,拿起椅背上的牛仔外套——不是什么名牌,是去年在村口小卖部买的,洗得发白的袖口上,还沾着昨天帮孩子们修黑板时蹭的粉笔灰(是白色的,还有点蓝色的痕迹,是小雨画错了用的蓝粉笔,擦不掉,就那么沾着)。“走吧,今天周四,该去上故事课了——小石头昨天跟我说,他画了他家黄牛,要给我看。”
他走在前面,脚步轻快地踏过院子里的石板路,石板缝里还留着晨雾的湿痕,踩上去有点滑,他却像没在意似的。他的影子落在后面那堆邀请函上,长长的,像一道无声的分界线,把冷的荣誉和暖的生活隔开。阳光慢慢爬上来,把他的牛仔外套染成了暖黄色,连衣角的粉笔灰都透着点光;而书房里的邀请函,在晨光里依旧闪着冷光,却再也吸引不了任何人的目光,像堆被遗忘的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