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河,这条曾经见证上海繁华与变迁的脉搏,如今在冬日的阴霾下,像一条僵死的、散发着腐臭的巨蟒,沉默地横亘在满目疮痍的城市腹地。浑浊的河水粘稠地流淌,裹挟着垃圾、油污和说不清的秽物,水面上偶尔漂过一两只翻着白肚的死鱼,或是一团纠缠不清的水草。两岸的码头和仓库大多破败不堪,墙壁上布满弹孔和炮火轰击的裂痕,有些已被彻底焚毁,只剩下焦黑的骨架倔强地指向灰暗的天空。
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特有的腥臭、煤灰和若有若无的硝烟味,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属于战争和沦陷区的独特气息。偶尔有日军的巡逻艇突突地驶过,打破河面令人不安的寂静,船上的太阳旗和士兵冰冷的刺刀,提醒着人们这里是谁的天下。
林薇和顾言笙躲在距离河岸不远的一处坍塌的厂房阴影里,心脏因为方才险些与一队巡逻兵迎面撞上而仍在狂跳。他们贪婪地望着近在咫尺的苏州河,寻找的目标就在眼前,但真正置身于此,才发现困难比想象中更大。
河岸线漫长,废弃的仓库林立,大多都符合“黑乎乎”、“没灯”、“像鬼影”的描述。哪一个才是他们要找的“影”?
“不能盲目找。”顾言笙压低声音,他的脸颊深深凹陷,眼窝发青,但眼神却因为接近目标而显得异常锐利,“我们得有个方向。老徐的纸条提到‘信未达’,说明这里可能是一个情报传递点或者安全屋。这样的地方,既要隐蔽,又要便于观察和撤离。”
他的目光沿着河岸扫视,最终停留在下游方向,靠近一个废弃小码头的一片区域。那里的仓库看起来尤其破败,彼此间距较远,视野相对开阔,但又因为地形复杂和建筑坍塌而形成了很多视觉死角。
“去那边看看。”顾言笙指了指方向。
两人如同两只在废墟间觅食的野猫,借助着断墙、货堆和废弃车辆的掩护,小心翼翼地向着那片区域靠近。每靠近一步,心脏就缩紧一分。希望与恐惧交织,几乎要撑破胸膛。
他们避开了几个仍有零星人员活动(可能是乞丐或黑市贩子)的仓库,将目标锁定在最边缘、看起来最死寂的几个。
第一个,大门被锈蚀的铁链锁着,窗户破损,里面堆满了不知名的杂物,积着厚厚的灰尘,不像近期有人活动的痕迹。
第二个,连屋顶都塌陷了大半,内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只有几只野狗在废墟间翻找着食物,看到他们,龇牙发出低吼。
希望如同被针扎破的气球,一点点泄气。难道那个疯老者的呓语,真的只是毫无意义的疯话?或者,他们理解错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冬日的白昼短暂得可怜,黑暗如同墨汁,迅速浸润了天空和大地。寒冷加剧,河风像刀子一样刮过。没有找到落脚点,他们连今夜如何度过都成了问题。
就在两人几乎要被绝望淹没时,林薇的目光被河湾最尽头处、几乎与后面杂乱棚户区融为一体的一座仓库吸引了。
那座仓库比其他的更为低矮、破旧,外墙的石灰大面积剥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块,像是溃烂的伤口。它没有临河开设大门,只有侧面一个不起眼的小门,以及高处几个黑洞洞的、连窗框都已脱落的窗口。整个建筑歪斜地矗立在那里,背后是交错混乱的贫民窟棚顶,在愈发浓重的暮色里,静默得如同一座巨大的、被遗忘的坟墓。没有一丝灯光,没有任何声息,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却又散发着一种格格不入的死寂。
它不像其他仓库那样张扬着破败,而是以一种内敛的、几乎要融入背景的方式存在着,如果不仔细看,很容易就会忽略过去。
像……一个隐藏起来的影子。
“你看那个。”林薇拉了拉顾言笙的衣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顾言笙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瞳孔微微一缩。那座仓库的隐蔽性和那种死气沉沉的感觉,确实与众不同。
“过去看看。”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这可能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他们绕了一个大圈,从仓库背靠棚户区的那一侧接近。这里更加肮脏混乱,污水横流,垃圾堆积如山,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酸臭味。但混乱也提供了更好的掩护。
仓库的后面有一个坍塌了一半的矮墙,他们轻易地翻了进去。院子里杂草丛生,堆放着一些早已锈蚀报废的机器零件。侧面那扇小门,木质已经腐朽,门轴锈死,但顾言笙仔细检查时,发现门闩的位置,灰尘有被极其轻微地触碰过的痕迹——不像是风吹日晒形成的自然脱落。
有人来过这里!而且是不久前!
这个发现让两人的精神瞬间紧绷到了极点。
顾言笙从背包里摸出一把在双集镇时赵大哥塞给他防身的、锈迹斑斑的匕首,示意林薇跟在他身后。他用力推了推门,门纹丝不动。他又试着用匕首插入门缝,小心地拨动门闩。
“咔哒”一声轻响,在死寂的院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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