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惊鸿那短短九个字的纸条,像一剂强效的镇定剂,注入了林薇濒临枯竭的心田。知晓他安好,知晓他同在,知晓他们共待一个黎明,这信念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抓住了最坚实的锚,让她原本因漫长等待和巨大压力而有些摇曳的心神,重新变得沉静而坚定。她依旧是她,那个在救济点忙碌的“王静老师”,但眼底深处,多了一份不为外人所知的、温柔而强大的力量。她将那份狂喜与悸动深埋心底,如同守护着战火中最珍贵的宝藏,继续着日复一日的救助工作,只是行动间,更多了一份沉稳的耐心和扎根于此的从容。
然而,上海的战局,并不会因任何个人的期盼而有丝毫缓和。时间进入十月,秋意渐深,风中带来的寒意与硝烟味混杂,预示着更为严酷的考验。收音机里传来的战报愈发沉重,宝山失守,大场激战,日军凭借绝对的火力优势,正一步步收紧对上海市区的包围圈。中国军队的抵抗虽英勇卓绝,但在钢铁洪流的碾压下,伤亡惨重,防线不断后撤。公共租界和法租界这座“孤岛”,所能提供的缓冲地带正被急剧压缩,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末日将至的恐慌。
救济点的压力与日俱增。不仅仅是来自华界的新难民数量暴增,更有从前线撤下来的、缺医少药的伤兵被好心的民众或溃散的队伍零星送来。药品,尤其是消炎药和麻醉剂,早已耗尽。吴老医生和仅有的几名医护人员,几乎是在凭借意志力和最原始的医疗手段与死神争夺生命。截肢没有麻药,伤员咬着木棍发出的沉闷嘶吼,成了救济点里最令人心碎的背景音。感染和败血症无情地夺走着一个又一个刚刚从战场上捡回半条命的年轻生命。
林薇和阿珍也投入了照顾伤兵的工作。林薇负责清洗和更换那些沾满脓血、甚至长出蛆虫的绷带,协助吴老医生进行一些简单却痛苦的处理。她强迫自己适应那浓烈的血腥和腐臭,将翻涌的呕吐感压下,手上的动作却尽量轻柔。她给那些因疼痛和恐惧而呻吟的士兵低声讲述一些改编过的、关于勇气和希望的故事,或者仅仅是握住他们冰冷的手,给予无声的安慰。在这些年轻的、被战争摧残得面目全非的面孔上,她仿佛看到了沈惊鸿所属的那个群体的缩影,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悲悯与敬意。
阿珍则更多地承担起体力活和警戒。她帮忙搬运重伤员,震慑那些因绝望而试图抢夺伤兵口粮的少数败类。她的沉默和偶尔展露的利落身手,使得她在混乱中维持着一小片区域的秩序。
这天傍晚,天色阴沉得如同扣了一口黑锅。救济点内气氛异常压抑,伤兵的呻吟声似乎都比往日微弱了许多,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突然,一阵极其猛烈和密集的炮击声,从南市、浦东方向传来!那声音之近,之狂暴,远超以往!仿佛有成千上万门重炮在同时怒吼,整个大地都在剧烈颤抖,救济点简陋房屋的窗户玻璃被震得嗡嗡作响,簌簌落下灰尘。
“是总攻!日军开始总攻了!”有懂行的人发出绝望的呼喊。
炮火如同犁地一般,反复覆盖着中国军队残存的阵地。火光将东南方的天空映照得一片猩红,即使隔着苏州河和租界的边界,也能感受到那股毁天灭地的力量。
紧接着,更加令人心悸的事情发生了。几发偏离目标的炮弹,带着刺耳的尖啸,越过租界边界,落在了离救济点不到五百米的地方!
“轰!轰!!” 巨大的爆炸声震耳欲聋,冲击波将救济点一些本就摇摇欲坠的窗户彻底震碎!碎玻璃如同雨点般落下,引起一片惊恐的尖叫。
“炮击延伸到租界了!快趴下!找掩护!” 阿珍厉声喝道,一把将正在给伤员喂水的林薇拉倒在地,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
所有人都惊慌失措地趴伏在地,或蜷缩在墙角、床铺下。孩子的哭声、女人的尖叫声、伤兵痛苦的闷哼声混杂在一起。外面炮弹落点的爆炸声接二连三地响起,每一次巨响都让人的心脏为之抽搐。租界,这块最后的“安全区”,也终于被战火直接舔舐!
林薇趴在地上,感受着地面传来的恐怖震动,闻着空气中愈发浓烈的硝烟味,心中一片冰冷。历史的车轮正以无可阻挡之势,碾过这片土地。她知道,淞沪会战,已经进入了最后、也是最惨烈的阶段。中国军队的防线,正在崩溃。
炮击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渐渐稀疏下来,但远处更加激烈的枪声和爆炸声表明,步兵的攻击已经开始了。救济点内一片狼藉,虽然没有被直接命中,但震塌了一段围墙,震坏了不少物品,更有几个人被飞溅的碎玻璃划伤。
惊魂未定的人们还来不及喘息,新的危机接踵而至。
救济点外围突然传来一阵粗暴的呵斥声和引擎声!只见几辆插着日本太阳旗的军用卡车,在一队日本海军陆战队士兵和几名穿着黑色西装、趾高气扬的汉奸带领下,蛮横地冲破了租界巡捕虚弱的阻拦,直接停在了救济点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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