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政三日结束,京城重归寂静。
雪停了,宫墙外的柳枝垂着冰凌,像凝固的泪痕。
苏锦黎却睡不安稳。
每夜闭眼,便是前世金殿重现——龙椅上的帝王冷笑如刀:“你不过是个庶女,也配听钟?”话音未落,头顶铜铃骤然坠落,砸碎颅骨,血溅白玉阶。
她总在那一刻惊醒,冷汗浸透中衣,腕间那道旧疤隐隐灼痛,仿佛真有铁链勒入皮肉。
不是怕死,是怕从未真正活过。
重生以来,步步为营,借势、联姻、布局、翻盘,她以为自己早已斩断过往,可那一声冷笑,依旧能将她钉死在命运的起点。
某个深夜,风穿回廊,烛火摇曳。
她披衣起身,未唤侍女,独自穿过王府暗道,走入地宫深处。
寒气扑面而来,石壁渗水,唯有中央主钟静立千年,铜身斑驳,却隐隐泛着青光。
她站定,仰头望着这口曾为万民震响的哑钟,声音很轻,像是问它,又像问自己:
“你说,我到底是在逃命,还是一直在找命?”
话音落下,四下无声。
可就在刹那,钟体竟轻轻一震,细微到几乎错觉,连脚下石板都只颤了一瞬。
但苏锦黎清楚地感觉到了——这不是幻听,也不是地脉震动。
它回应了她。
她怔住,指尖抚上钟身,冰冷粗糙的纹路划过掌心。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沈琅捧着一封密函快步而来。
“王妃,七爷派人送来的,说务必亲手交您。”
信封无字,火漆印着一枚断裂的玉玺图案。
她拆开,只见一行墨迹清峻:
“律源窟有异动,似与‘记忆封存’有关。”
她眸光微敛。
律源窟,是地宫最底层的禁地,传说藏有初代乐官刻录天地之声的石碑,历代无人得见。
萧澈不会无端示警。
翌日清晨,她带陈老重返密室。
老人年迈体衰,一路喘息不止,却坚持亲手点燃七盏青铜灯。
灯光映照下,石壁突然浮现前所未有的图像——
一名古装女子跪于钟前,手中握着一枚小铜铃,背影单薄而决绝。
她身后站着七道模糊身影:有盲眼老妇(柳婆子)、铁三爷之妻、十二坊失声乐工……甚至还有那个饮下净音汤后终生不能言语的老乐工赵十三。
陈老浑身颤抖,枯指几乎贴上石壁:“这不是诅咒……也不是终结。这是传承!每一次有人为声而死,钟就记住一个名字。它们没消失,只是沉进了钟心里。”
苏锦黎呼吸微滞。
原来所谓“哑钟”,并非不能鸣,而是以沉默铭记。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当晚,她下令沈琅筹备一场“无声祭”——不奏乐,不诵文,只请那些曾因发声而残、而亡、而毁的人,齐聚地宫,在主钟前写下遗言,然后亲手焚化,放下执念。
消息传出,城南瞽目坊来了三十多名盲童;西巷织户会抬出三具空棺,内放被绞断喉咙的唱曲妇人牌位;北市鼓社的老鼓手抱着一面裂鼓,跪着爬进地宫……
他们不说一句话,只是默默提笔,在纸上写下想说却再也说不出口的话。
“我想再唱一次《太平引》。”
“我儿子只是说了句‘官府欺人’,就被割了舌头。”
“娘,我不是疯子,我只是听见了钟声。”
一张张纸投入火盆,灰烬升腾,如蝶飞舞。
最后,全场寂静。
苏锦黎缓步走上高台,手中捧着那枚小小铜铃——前世她攥着它死去,今生它一直沉默,从未响过。
她闭上眼,耳边仿佛又响起那句刺骨冷笑:“你不过是个庶女,也配听钟?”
这一次,她没有退。
风穿地宫,烛火明灭,她的声音低得只有自己听得见:
“这次我不逃了。你若要我死,便来吧。”刹那间,钟体轰鸣。
那声音不似凡响,如渊底惊雷自地脉深处滚出,整座地宫剧烈震颤。
石壁渗水成线,青铜灯摇曳欲灭,众人无不后退,或跌坐于地,面露惊惶。
唯有苏锦黎仍立于高台中央,衣袂翻飞如旗,背影笔直如刃。
她掌心的铜铃剧烈震颤,几乎要挣脱而出——可她没有松手。
指节泛白,腕间旧疤忽然灼热,橙光自皮肉下透出,与铃身共鸣共振。
那光不刺眼,却温润如初阳照雪,竟将周身阴寒尽数驱散。
一道金光自主钟心射出,如佛手轻抚,笼住她的身形。
那一刻,她听见了无数声音:有低泣、有清唱、有怒斥、有呢喃……它们从钟体纹路中涌出,汇成一股无声的洪流,涌入她的骨髓。
不是诅咒,是回响。
元惠禅师不知何时已立于地宫门口,袈裟微动,眉目沉静。
他望着那被金光环绕的身影,合十低叹:“钟不惩真心,只压谎言。”
声落,钟鸣渐止。
余音绕梁三匝,终归寂静。
众人怔然良久,才缓缓抬头,望向台上女子——她依旧站着,却像是变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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