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下屋里一片漆黑,唯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洒下一小片模糊的光斑。严五躺在床铺上,睁着眼,毫无睡意。白日里明荷那伤心欲绝的眼神、夺眶而出的泪水,如同最锋利的针,反复刺戳着他的心。
他翻来覆去,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远,想起了金碧辉煌却冰冷的东宫,想起了恩师顾砚之谆谆教导的身影,想起了与时烨一同玩耍的模糊时光……过往的沉重与现实的温情撕扯着他,心乱如麻,仿佛被困在一张无形的网中,找不到出路。
就在他心神俱疲之际,窗外极其轻微地“嗒”的一声脆响,像是一颗小石子落在窗台。
严五浑身肌肉瞬间绷紧,所有的纷乱思绪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长期处于危险环境中淬炼出的极致警觉。他如同蛰伏的猎豹,悄无声息地翻身下床,贴近墙壁,凝神细听。窗外只有风声和虫鸣,并无其他异响。
他屏住呼吸,极其缓慢地推开一条窗缝,目光锐利地扫视外面——空无一人。他的视线最终落在窗台下,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枚用油纸包裹、压着小石子的东西。不是武器,更像是一封信。
他迅速而无声地将那东西取回屋内,就着微弱的月光打开油纸,里面果然是一张折叠的纸条。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一行简洁却让他心头巨震的字:
“明夜子时,后山竹林。故人。”
笔迹是陌生的,带着刻意掩饰的痕迹,但语气和用词……严五的心脏狂跳起来,血液仿佛在瞬间加速流动。是敌?是友?若是敌人,大可直接引官兵前来围捕,何必如此大费周章?若是友……这“故人”二字,让他心底沉寂已久的某个角落,骤然掀起了波澜。
他仔细回忆着那寥寥数字的笔锋走势,试图找出熟悉的影子,却一无所获。但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并非陷阱。
这一夜,他彻底无眠。
第二天,严五依旧如同往常一样,跟着沈父下地劳作,挥锄,翻土,沉默而专注。只是那深邃的眼眸深处,比平日更多了几分难以察觉的凝重与思索。他巧妙地掩饰着内心的波澜,甚至连沈父都未察觉异常。
夜幕终于降临,子时将近。村里万籁俱寂,连犬吠声都稀疏下去。严五换上深色的衣衫,如同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沈家小院,融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朝着后山那片茂密的竹林走去。
月光被竹叶切割得支离破碎,在林间空地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夜风穿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更添几分幽深与静谧。
刚踏入竹林边缘,严五的脚步便猛地顿住了。
前方不远处,一道清瘦却挺拔的身影负手而立,背对着他,仰头望着被竹叶遮蔽的、稀疏的星空。尽管那人穿着寻常的深色布衣,尽管只是一个背影,但那刻在骨子里的、历经岁月沉淀的儒雅与风骨,让严五瞬间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此刻凝固了。
是先生!
是那个教导他识字明理,教导他为君之道,在他年幼遇险时舍身相救,亦父亦师的顾砚之!
几乎是在严五停步的瞬间,那道背影也缓缓转了过来。月光勉强照亮了顾砚之的脸,那张原本温润儒雅的面容,如今刻满了担忧与风霜,但那双看向他的眼睛,却在刹那间迸发出无法言喻的激动、欣慰与如释重负的光芒。
“殿……”顾砚之嘴唇颤抖,刚吐出一个字,声音便已哽咽。他疾步上前,目光贪婪地、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严五,仿佛要确认眼前之人并非幻影。下一刻,他撩起衣袍,便要依照君臣之礼,郑重下拜。
严五动作更快,在他膝盖弯下之前,猛地伸出双手,紧紧托住了他的双臂。
“先生!”这一声呼唤,压抑了太久,包含了太多的委屈、艰辛、重逢的狂喜与无法言说的复杂情感,声音嘶哑而颤抖,“不必再拜!这世上……已无太子许时瑾。”
他扶着顾砚之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对方的骨头,仿佛这是他在茫茫人海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顾砚之亦是老泪纵横,反手紧紧握住他的手臂,上下打量着,哽咽难言:“好……好……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
主臣二人,在这荒山野岭的竹林之中,相顾无言,唯有泪水肆意流淌,诉说着这半年多来的生死相隔、牵肠挂肚。
情绪稍稍平复后,两人在竹林深处的隐蔽处坐下。严五,不,此刻他只是许时瑾,用平静得近乎淡漠的语气,将这半年多的经历娓娓道来。从宫变那日的惊心动魄与至亲背叛,到身受重伤、被亲信拼死护送突围,再到流落淮山、濒死之际被沈明荷所救,以及这数月来在沈家村隐姓埋名、如同真正农夫般生活的点点滴滴。
他的叙述条理清晰,没有过多的情绪渲染,仿佛在说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然而,顾砚之却听得心惊肉跳,他能从那平静的语气下,感受到当日那彻骨的绝望、流亡路上的艰辛,以及如今这份“平静”之下,所付出的巨大代价与内心的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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