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之中,那一声声狞笑、父母的哀求、利刃破风的锐响,以及最后烈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爆裂声,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烙在明荷的魂魄深处。她死死捂住淮安的嘴,另一只手紧紧攥着润生冰凉颤抖的小手,三人在黑暗与绝望的深渊里,听着头顶家园和至亲化作焦土。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地面的灼热感透过土层传来,外面的喧嚣似乎渐渐远去,只剩下烈火吞噬一切的呜咽,明荷才猛地惊醒。不能坐以待毙!
严五……不,是许时瑾……他曾经说过,若遇险情,淮山是唯一的生路。这句话此刻成了她脑海中唯一的光亮。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黑暗中摸索,地窖里储存的少量以备不时之需的干粮、一个火折子、母亲偷偷塞给她的一点散碎银钱和那个珍贵的玉佩,还有……还有许时瑾留下的那件旧蓑衣。她将这些东西胡乱包成一个包袱,系在胸前。
“润生,抱紧淮安,跟紧我。”她的声音嘶哑干涩,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她找到地窖另一头那个伪装极好、通往屋后菜地的狭窄出口,用力推开掩盖的杂物。
一股混合着烟尘和焦糊气味的冰冷空气涌入。借着燃烧房屋冲天的火光和浓烟的掩护,明荷先将小脸吓得惨白、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的润生推出去,然后接过因受惊过度而异常安静、只是睁着乌溜溜大眼睛的淮安,艰难地爬出了这个曾经是家、如今已是炼狱的地方。
她没有回头看一眼那吞噬了父母生命的火焰,只是死死盯着前方漆黑的、如同巨兽张口般的淮山山林,用尽全身力气,一手紧紧拉着润生,一头扎了进去。
山林,用它最原始的黑暗和崎岖迎接了这三个仓皇的逃亡者。
脚下是厚厚的落叶和盘根错节的树根,每一步都深一脚浅一脚。荆棘撕扯着他们单薄的衣衫,在手臂、脸颊上划开细小的血痕。背负着日益沉重的淮安,明荷的呼吸很快变得粗重,汗水混合着泪水,模糊了视线。润生紧紧跟着姐姐,十岁的男孩已然明白这是生死关头,他努力辨认着方向,时不时搀扶一下踉跄的姐姐,尽管他自己也恐惧得浑身发抖。
他们不敢停歇,拼命往山林深处钻,仿佛只要够深,就能将身后的惨剧和追兵彻底隔绝。黑暗中,任何一点异响——猫头鹰的啼叫、野兔窜过的窸窣——都让他们心惊肉跳,以为是黑衣人的脚步声。
直到天色微熹,林中透下些许惨淡的光线,三人才找到一个隐蔽在藤蔓后的狭窄山洞。明荷几乎是用最后一丝力气,拖着弟弟爬了进去。
山洞阴冷潮湿,但至少提供了一个暂时的庇护所。明荷瘫坐在地,紧紧搂着终于因疲惫和惊吓而睡去的淮安,润生也靠在她身边,身体仍在微微颤抖。寂静之中,地窖里听到的惨叫声和火焰的爆裂声再次清晰地回响在耳边,明荷的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肩膀剧烈地耸动,却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如同受惊的幼兽,在山林中艰难求生。
渴了,就寻找岩石缝隙中渗出的山泉,或者清晨树叶上的露水。饿了,就啃食硬邦邦的干粮,明荷凭着往日跟许时瑾进山时他指点的知识,小心翼翼地避开野兽出没的地方。干粮很快见底,饥饿如同附骨之疽,时刻折磨着他们。
有一次,润生在攀爬一处陡坡时滑倒,手臂被尖锐的岩石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直流。明荷看着弟弟痛苦却强忍的表情,心像被针扎一样。她强迫自己冷静,回忆许时瑾教过的草药知识。她在溪边找到几株有止血功效的草药,用石头捣烂,小心地敷在润生的伤口上,再用从里衣撕下的干净布条包扎。
看着弟弟因疼痛而皱起的小脸慢慢舒展,明荷的心却更加纷乱。许时瑾……那个曾手把手教她辨识草药、告诉她“山中一草一木,皆可活人”的男人,他的声音,他的笑容,他温暖的怀抱……此刻回想起来,却像一把双刃剑,带来片刻虚幻的温暖后,是更深的刺痛和茫然。
她对他,现在究竟是什么感情?
是爱吗?可正是他,这个她曾倾心相爱、托付终身的夫君,他那无法摆脱的“太子”身份,引来了这灭顶之灾,让疼爱她的父母惨死刀下,让她和弟弟沦落至此,如同丧家之犬。
是恨吗?可那些耳鬓厮磨的温情,那些他对沈家二老真诚的孝敬,对润生耐心的教导,对淮安无私的疼爱,又岂是假的?父母并非死于他手,他甚至可能毫不知情……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这句话,此刻如同魔咒般在她脑海中盘旋。巨大的悲痛、被欺骗的愤怒、无处宣泄的怨恨,以及对过往温情的难以割舍,交织在一起,将她撕扯得支离破碎。她无法消化这接踵而至的巨变,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一种麻木的震惊和刻骨的悲痛里,只是靠着保护润生和淮安的本能,机械地移动,寻找食物,躲避危险。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