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宫内,龙涎香的青烟袅袅盘旋,却驱不散空气中骤然凝聚的寒意。许时瑾听着影卫低沉而清晰的禀报,关于文萃阁内发生的一切——润生如何意气风发地陈述《漕运三论》,那姓赵的士子如何悲愤指控,所谓手稿如何确凿,以及周遭舆论如何瞬间翻转……他握着朱笔的手指,关节寸寸泛白。
“咔嚓。”
一声脆响,那支御制朱笔竟被他生生捏断,殷红的墨汁溅上他明黄的袍袖,如同血点。怒火在他胸中翻腾,几乎要破腔而出。这宫墙之内,有动机、有能力、且会用如此阴损歹毒手段,直击润生这等毫无根基的年轻士子最要害处的,除了顾嫣然,不会有第二人!
她选择在润生最可能一鸣惊人的时刻发难,就是要行毁灭性的打击,这正符合她“要么不做,做就做绝”的狠厉心性。她果然探查到了明荷他们的存在,并且,毫不犹豫地发动了第一次凶狠的反扑。
“影卫听令。”许时瑾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这平静之下,是即将掀起的波澜。
“卑职在。”
“立刻秘密控制赵一鸣,隔绝内外,不得有任何消息走漏。搜查其住处,所有书信、笔记、财物,尤其是来源不明者,尽数取来。朕要口供,完整的口供。”
“遵旨!”
影卫动作迅疾如雷霆。不过几个时辰,刚刚还在为自己精湛表演暗自得意的赵一鸣,便被投入了秘密监牢。面对影卫的手段,他瞬间崩溃,涕泪横流地交代了所有:如何被顾家门人找上,许以重金和仕途保障,如何伪造手稿,如何在文萃阁依计行事。作为物证的银票和几件顾家流出的古玩,也被一并起获。
证据确凿,指向顾家。
许时瑾看着呈上的口供和物证,眼神复杂,怒火未熄。但顾砚之那张苍老而忠诚的面孔浮现在眼前,那是陪他一起长大,在他落魄时给予庇护,更在南方拥立他起兵,有从龙之功的太傅。对顾家,他不能,也不会做得太绝。但警告,必须足够清晰,让顾嫣然,也让顾家明白,什么是底线!
他沉吟片刻,取过一张素笺,用朱笔写下几行字,字迹依旧凌厉,却收敛了杀伐之气。随后,他将赵一鸣的部分口供与那素笺一同封入一个普通木匣。
当夜,木匣被悄无声息地送至顾砚之的书房。顾砚之疑惑打开,看清内容后,脸色骤变,握着纸张的手微微颤抖。那素笺上写着:“太傅,旧情虽重,然底线不可触。望严束家门,勿使我难做。”
没有落款,但顾砚之认得那笔迹。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皇帝用这种私下却无比清晰的方式,给了他最后的体面,也是最后的警告。
他瞬间明白了女儿的胆大妄为,更惊惧于此事若被朝臣知晓的后果。皇帝此举,已是念及旧情与功劳,手下留情了。他颓然坐倒,心中已下定决心,必须立刻、严厉地约束女儿,绝不能让她再行差踏错!
文萃阁风波后的几日,对润生而言,是此生未曾经历过的严冬。他闭门不出,昔日清亮的眼眸黯淡无光,满腔的抱负热忱仿佛被那盆污水彻底浇灭。他反复回想那日的场景,赵一鸣声泪俱下的控诉,周遭鄙夷的目光,如同无数细针,扎得他体无完肤。
明荷看着弟弟如此,心如刀绞。她想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默默陪着他,将担忧压在心底。
就在“沈润生剽窃”的恶名几乎要传开时,事情出现了反转。据称赵一鸣因日夜受良心谴责,主动向几位文坛大儒们坦白,承认自己是嫉妒才伪造手稿诬陷,并交出了伪造工具作为证据。
舆论瞬间逆转,如同乌云散尽,阳光重新洒满院落。润生站在那片久违的暖阳下,深深吸了口气。压在胸口的巨石虽已移开,他却并未感到多少轻松,反而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沉重。
这反转来得太快,太精准,太……恰到好处。他隐约感觉到,是姐夫那双无形的手在幕后拨正了这一切。这份洞察并未带来多少喜悦,反而让他第一次真切地触摸到官场争斗的凶险——它无影无形,却能瞬息间将人置于死地,又能翻云覆雨,轻易重塑是非曲直。
经此一役,那份残存的少年意气被加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内敛。他不再轻易表露情绪,行事也愈发审慎。因为他知道,从今往后,他走的每一步,都需看得更远,想得更深。
风波过去后的第三日傍晚,许时瑾踏着暮色而来。
甫一踏入院门,便见明荷坐在暮色笼罩的石凳前,低头整理着淮安的旧衣。暖金色的夕晖温柔地落于她肩头,也将她周身笼罩数日的沉重气息悄然驱散。
听见脚步声,她抬起头来——那一瞬间,许时瑾清晰地捕捉到了她眼中神情的变化:前几日那挥之不去的忧虑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明亮。她的目光在触及他身影的刹那,倏然柔软,像是终于等到云散月明,满是安心与信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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