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荷听他此言,心中那点为儿子争取减负的念头,像被冷水浇了一下。她看着他,眼中带着从未有过的认真和一丝极淡的、却真实存在的不悦:“他还那么小……天不亮起身,念书到深夜,动辄……皇上,就不能……稍微宽松些吗?哪怕让他多睡半个时辰,或者……少学一篇文章?”
她的声音不大,甚至算得上轻柔,但那份不悦,如同平静湖面投入的一颗石子,清晰地传递了出来。这是她入宫以来,第一次主动地、明确地抵触他的决定。她在沈家村时向来脾气极好,温顺包容,几乎从未对许时瑾说过一个“不”字,此刻这细微的坚持,却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让许时瑾感到意外,甚至……一丝心慌。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深深地看着她。明荷迎着他的目光,一种积压已久的情绪涌了上来,她垂下眼睫,声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却又字字清晰:“其实……我从来都不想当什么贵妃。我只是明荷,只想和自己的夫君,还有孩子,像寻常人家一样,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淮安……也并不想当什么太子的。”
这不是暴怒的指责,而是一种带着倦怠和失望的陈述,是褪去所有宫廷身份后,最本真的渴望。
许时瑾的心被狠狠触动了。他看着她低垂的、带着脆弱坚持的侧脸,看着她因连日劳累而略显苍白的脸色,所有关于江山社稷、祖宗礼法的道理都堵在了喉咙口。他俯下身,不由分说地将她拥入怀中,手臂收得极紧,用一个略带强势的吻,封缄了她未尽的话语。
“别说傻话。”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沙哑而深沉,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淮安是朕的儿子,是朕的嫡长子,所以他生来就是太子!这是他的命,也是他的责任。朕现在对他严格,是不想看到他将来成为一个庸碌无为、甚至被权臣摆布的君主!朕要他将来能真正成材,能稳稳地接过这万里江山!”
他的话语斩钉截铁,是帝王不容置疑的决断。但抱着她的手臂,却又泄露了他内心的那一丝不安。他怕,怕她真的心生去意,怕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团聚再次出现裂痕。
感受到怀中身体的僵硬和沉默,许时瑾的语气软了下来,他捧起她的脸,迫使她看着自己,目光深邃,带着一种近乎诱哄的温柔,低声道:“明荷,你听着。你以前嫁的是严五,现在,朕依旧是你的严五。在这里,你可以不想学规矩就不学,不想见谁就不见,朕都由着你。但是,”他顿了顿,指腹摩挲着她的脸颊,语气无比郑重,“唯独一件事,你不能拒绝——你不能不做严五的娘子。这辈子,下辈子,你都是。”
这近乎无赖的深情告白,像一阵暖风,吹散了明荷心头些许的冰冷。她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爱意和那深藏其下的恐惧,心中百感交集。愤怒吗?有的。委屈吗?更多。可是,看着他以帝王之尊,却用卑微的身份来挽留她,那份固执的不悦,终究是化作了一声无声的叹息。
她知道,有些路,一旦踏上,就无法回头。为了这个时而霸道时而脆弱的男人,为了那个在睡梦中仍不安稳的儿子,也为了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她似乎……没有别的选择。
她在心里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像是将所有的委屈、不甘和疲惫都随着这口气呼了出去。沉默了良久,她终究是心软了,也认命了。
她轻轻挣开他的怀抱,转过身,重新面对那面映照着宫廷华彩与个人迷茫的铜镜,拿起梳子,一下下,梳理着自己有些凌乱的长发,仿佛也在梳理自己纷乱的思绪。
然后,她轻轻的,却带着一种释然后的平静:“臣妾知道了。明日……臣妾会继续跟着嬷嬷,好好学规矩。”
许时瑾看着她骤然柔和下来的姿态,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欣慰与怜爱。他何其敏锐,瞬间便明了——这份退让,并非怯懦,而是源于对他的爱,对这个家的爱。他再次从身后拥住她,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顶,低低道:“好。朕陪你。”
烛光在帐幔间轻轻跃动,将两人相拥的轮廓温柔地投映在墙上。他们静静依偎,各怀心事,却也在彼此的体温中寻得片刻安宁。
明荷将脸颊轻靠在他胸前,听着那沉稳的心跳,纷乱的思绪渐渐沉淀。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深爱着身旁的夫君,也深爱着他们的孩子。正是这份爱,让她心甘情愿地改变自己,去适应这深宫的规则与束缚——不是为了荣华,而是为了能更好地守护这个家。
许时瑾将她揽得更紧了些。他何尝不知,对明荷和年幼的太子而言,这条宫廷之路何其艰难。他不能代替他们去走,但他已在心中立誓:要做他们最坚实的依靠,用理解化解他们的不安,以耐心陪伴他们走过每一段坎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