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大明成化年间,应天府上元县有个落魄书生,姓李名慕白,祖上也曾做过四品京官,传到父亲这辈家道中落,只剩城东三进宅院并城北百亩水田。这李慕白生得眉目清朗,自幼习得八股制艺,怎奈时运不济,三次乡试皆名落孙山。这年隆冬,父母相继染病去世,李慕白典当祖宅料理后事,独自搬到城南葫芦巷赁屋居住。
这日正值腊月二十三,灶王爷上天言事的日子。李慕白从箱底翻出件半旧青缎直裰,袖口已磨出毛边。他掂了掂钱袋里最后三钱碎银,长叹道:明日祭灶的饴糖尚且无着落,更遑论年关开销。正愁闷间,忽听叩门声响,邻舍张媒婆顶着雪花探头:李相公,老身与你道喜了!
原来城西开绸缎庄的赵员外家要寻个西席。这张媒婆抹着胭脂道:赵家小姐年方二八,正要学些诗词歌赋。束修每月五两,逢年过节另有节敬。李慕白闻言大喜,整了整衣冠便随媒婆往赵家去。
赵家宅院三进三出,穿过影壁见着紫檀木博古架,架上汝窑天青釉觚里插着几枝红梅。赵员外穿着沉香色杭缎直身,捻着胡须考较《论语》。见李慕白对答如流,当即拍板:明日便来上工,先教小女《千家诗》。
却说赵家小姐闺名玉娥,生得柳眉杏眼,最爱在窗下临《灵飞经》。这日见新先生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衫,却自有一段清华气度,不由多瞧两眼。自此李慕白早出晚归,偶尔在回廊遇见小姐,总要侧身避让。这般过了月余,转眼到了元宵佳节。
这夜满城灯火,赵员外邀西席同游秦淮河。画舫行至文德桥,忽见水面飘来盏莲花灯,灯上系着绢帕,墨迹被水洇得模糊。李慕白捞起细看,竟是半阙《鹧鸪天》:火树银花映朱楼,玉壶光转照孤舟... 正沉吟时,邻船传来女子惊呼:我的题词灯!
但见邻船珠帘掀起,探出张芙蓉面,正是赵小姐带着丫鬟偷溜出游。四目相对时,岸上烟火轰然绽开,映得少女双颊绯红。丫鬟凑趣道:先生既拾得小姐诗稿,合该补全下阕才是。李慕白略一思忖,就着船头灯笼提笔续道:星雨落,月华流,今宵谁解梦中愁。春风若识相思意,早送兰桡到渡头。
绢帕传情之事本无人知晓,偏生赵员外庶出的侄子赵蟠瞧出端倪。这赵蟠早惦记伯父家产,这日偷翻书房,竟在《诗经》夹页里发现往来诗笺,当即告到伯父跟前。赵员外勃然大怒,立时将李慕白逐出家门,把小姐锁进绣楼。
李慕白回到租处,对着空灶冷衾发呆。忽闻窗棂作响,开窗见张媒婆鬼鬼祟祟递进包袱:小姐把首饰当了五十两,让你先去滁州投奔她舅父。说着又塞过一枚羊脂玉佩:这是小姐及笄礼信物,切记秋闱后托媒人来提亲。
且说李慕白星夜离了金陵,才至滁州地界就遇着剪径的。两个彪形大汉从林中跳出,钢刀架在脖颈上。书生正待呼救,脑后忽遭重击,醒来时包袱盘缠尽失,唯胸前玉佩因藏在夹层幸免于难。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穷途末路之际,忽见山道行来一队骡马。为首老者见书生昏倒在地,忙灌下口烧刀子。听闻遭遇,老者拍腿道:我乃滁州茶商周老实,正要往凤阳送茶。先生若不嫌弃,可随车队做些记账活儿。李慕白绝处逢生,自然千恩万谢。
却说这周老实有女名唤巧姑,因自幼丧母,常跟着父亲走南闯北。这姑娘十八年纪,梳着油光水滑的大辫子,能双手同时打算盘。见父亲带回个文弱书生,初时还撇嘴:百无一用是书生。后见李慕白算账又快又准,晚间还教伙计们认字,渐渐改了态度。
这日行至定远县,恰逢知县六十大寿征募寿文。李慕白一挥而就,骈四俪六文采斐然。知县大喜,赏了二十两润笔。周老实掂着银锭感叹:还是读书人体面。当夜在客栈酒酣耳热,竟拉着李慕白的手说:老夫欲招贤婿入赘,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李慕白惊得酒醒大半,退后三步深施一礼:晚生已与金陵赵氏有白首之约。说着取出玉佩述说前情。周老实叹道:倒是老夫唐突了。不料屏风后一声,巧姑摔了茶盘,红着眼圈奔出门去。
此后月余,巧姑再不与李慕白说话。这日车队将至凤阳,夜宿在山神庙。三更时分突闻马嘶,但见火光冲天,数十响马持刀杀来。原来当地匪首过山虎早盯上这批茶叶。周老实护着女儿且战且退,肩头挨了一刀。
混乱中李慕白被逼到崖边,心道此番必死无疑。忽觉衣领一紧,竟被巧姑拽进山洞。姑娘用柴草掩住洞口,低声道:我常走这条道,早知道这藏身之处。二人屏息听着外面喊杀声,不觉挤作一处。少女体温透过薄衫传来,李慕白忙念:非礼勿动...
待到天明匪徒退去,清点损失竟十去七八。周老实重伤难行,临终前将巧姑托付给李慕白:不求明媒正娶,让她跟着先生铺纸磨墨可好?书生看着哭成泪人的姑娘,想起赵小姐临别秋波,真是肠断百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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