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年代的春末,阳光已经有了些许力道,透过军区家属院宿舍的纱窗,在水磨石地面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格子。空气里浮动着细微的尘埃,在光柱中无声旋舞。
苏星澜穿着一件新裁的浅蓝色棉布连衣裙,这是陆景渊特意托人从上海捎来的料子,款式简单,却衬得她肤光胜雪。她蜷在靠窗的沙发里,手里捧着一本《基础物理》教材,长睫低垂,看似在阅读,眼神却有些放空——书里的内容于她而言,如同浏览一份古老文明的启蒙读物,过于浅显,只堪复习。
陆景渊坐在宽大的书桌后,面前摊开着几分需要他签阅的部队文件。他的坐姿一如既往的挺拔,属于军人的硬朗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只是那偶尔投向窗边的目光,会悄然融化掉眉宇间的冷峻,染上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这份因她而存在的宁静与温暖,是他过去几十年枪林弹雨、铁血规整的生涯中,从未奢求过的光亮。
“报告!”陈大川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不同于往日的急促。
陆景渊笔尖一顿,沉声道:“进。”
陈大川推开门,侧身让进一人,随即利落地带上门守在外面。
进来的是周墨琛。他穿着那身半旧却整洁的中山装,额角带着细汗,平日里的儒雅沉稳被一抹显而易见的急切取代。他甚至没来得及寒暄,目光就越过陆景渊,精准地落在了闻声抬起头的苏星澜身上。
“陆团长,星澜小同志,”周墨琛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焦灼,他快步走到书桌前,小心翼翼地从随身携带的厚实牛皮纸文件袋里取出一叠资料,“实在抱歉,这个时候来打扰。但院里遇到了一个极其棘手的难关,时间迫在眉睫,我们……恐怕又要求助於星澜了。”
他的语气充满了慎重,甚至隐含着一丝难以启齿的惭愧。让一个外表如此纤弱、身体状况特殊、年纪尚小的女孩,一次次地去解决他们这些资深研究员都束手无策的难题,于公,是无奈之举;于私,他心中总怀有几分不忍。
苏星澜放下书,赤着脚踩在微凉的地面上,安静地走了过来。陆景渊几乎同时起身,不动声色地挪了一步,恰好站在她身侧稍前的位置,形成一个半护着的姿态。他的目光扫过周墨琛手中那叠看起来就异常复杂的文件,问道:“周教授,具体是什么情况?”
周墨琛将资料在书桌上摊开一部分,手指点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异国文字和复杂的结构图纸,语速不由得加快:“这是一份关于某型高精度工业母机的综述资料,来源……很特殊。它混合了德文、法文,还有相当一部分是意大利文。难点不仅在于语种混杂,更在于内容深度交叉,德文部分侧重机械传动与结构强度,法文部分详述自动控制逻辑与精度补偿,意文又掺杂了特种合金材料的制备与热处理工艺……”
他重重叹了口气,揉了揉紧蹙的眉心,继续道:“我们院里的几位顶尖翻译,要么只精一门语言,要么对如此专业的技术术语理解不够深入。折腾了两三天,连完整、准确地梳理出原文意思都做不到,歧义百出,更别提提炼其中的核心价值和技术矛盾点了。可这份资料,关系到我们下一个重点项目的技术路线选择和立项依据,上级给的时间窗口非常有限。”
陆景渊拿起一页资料,目光掠过那些如同天书般的字母组合和精密图表。他虽不通晓这些具体的技术内容,但敏锐的洞察力让他立刻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和紧迫性。他没有立刻回应周墨琛,而是先低下头,看向身边的苏星澜,眼神带着询问,更深处藏着一缕不易察觉的忧虑:“星澜?”
他担心的,永远是她的身体。如此繁重、耗神的工作,需要处理如此海量且杂乱的信息,会不会过度消耗她本就不稳定的精力,从而诱发那该死的、无法抗拒的强制休眠?他记得她上次只是翻译一本德文机械手册,之后便沉睡了近二十个小时。
苏星澜的视线已经被那些资料牢牢吸引。在她的感知中,这些印着不同文字的纸张,不仅仅是信息的载体,更仿佛散发着另一个时代微弱的技术波动。她没有立刻回答陆景渊,而是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拂过纸面上那些陌生的字母组合与线条交错的图纸,像是在触摸其背后隐藏的逻辑脉络。
在她来自于三十世纪的、经过多重强化的认知体系里,语言本身更像是一种承载信息的符号系统,其底层逻辑与它所描述的客观技术原理相比,反而显得相对简单。她沉寂的“星核”虽未完全恢复往昔的威能,但处理这类基础的信息解析、模式识别与逻辑重构,尚在能力范围之内。
“三种语言编码,结构冗余度高,信息流相互干扰。”她轻声开口,不是抱怨,而是平静地陈述初步扫描结果,如同在汇报环境评估数据。她的指尖停留在某一页法文段落下方的公式旁,“但这里的核心参数描述,能量……嗯,信息浓度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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