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陆家书房的灯光却亮如白昼,将窗外沉沉的夜幕隔绝在外。
外间,陆景渊身姿笔挺地坐在宽大的扶手椅上,面前摊开着一份亟待批复的军区后勤改革方案。然而,那支惯于签发命令的钢笔,此刻却静静躺在文件旁,许久未曾挪动。他的全部心神,都被里间那扇虚掩的门紧紧攫住。
门内,流淌出苏星澜与周墨琛低而快速的交谈声。
“……德文术语‘Temperaturbereich’在此处的定义,必须结合法文注释的‘fluctuation thermique rapide’以及意式图纸的冷却回路冗余设计来理解。它特指瞬态热冲击下的稳定性边界,而非静态温度范围。依此看,原文标注的这个参数至少被低估了百分之十五,存在重大设计隐患……”
女孩的声音清冽、冷静,如同山涧敲击冰面的泉水,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笃定和从容。那些纷繁复杂的多语种术语和专业名词,从她口中吐出,流畅得仿佛母语。
陆景渊听不太懂那些深奥的技术细节,但他能清晰地捕捉到她语气里那份游刃有余的自信,以及周墨琛随之而来的、毫不掩饰的惊叹与追问。
他微微向后靠进椅背,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红木扶手上有节奏地轻敲着。那是他思考乃至焦灼时不易察觉的小动作。目光再次掠过里间门缝——只能瞥见书桌一角,以及她伏案时,几缕不听话的柔软发丝垂落,在冷白色的台灯光晕下泛着浅金色的微光。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像藤蔓般在他冷静的外表下悄然滋生、缠绕。
骄傲是毋庸置疑的藤蔓主干。
他的星澜,那个曾在原始森林中茫然苏醒、脆弱得仿佛琉璃娃娃的女孩,那个会因尝到苦瓜而皱紧小脸、对水龙头开关都充满新奇探究的小家伙,此刻正与国内顶尖研究院的掌舵人平起平坐,以惊人的效率拆解着让数位专业翻译都束手无策的难题。这巨大的成长落差,带来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与无比强烈的自豪感。她在他亲手营造的这片小小天地里,正以他无法想象的速度,绽放出独一无二、璀璨夺目的光华。
然而,与这粗壮主干紧紧缠绕的,是名为担忧的荆棘。
这光芒太盛了,盛得让他心惊。
她展现出的语言天赋与工程直觉,早已超出了“天才”所能解释的范畴,直指向她那个深不可测的来历。周墨琛不是陈大川,他是学术界的泰斗,嗅觉敏锐,眼光毒辣。他此刻或许被惊喜与解决问题的急切所主导,暂时无暇深究。但下次呢?下下次呢?当她的价值被更多人发现,当任务涉入更核心、更敏感的领域……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这句古训如同警钟,在他脑中轰鸣。
他想起她之前对军事地图无意识的分析,想起她那些超越时代的见解,想起赵教授讳莫如深的“能量”之说……这一切,都让她像一个行走在人间的、来自未知世界的宝藏。他深知她内心纯净如水晶,从未有过半分坏心,甚至一次次用自己的能力帮助他,帮助这个国家。但外界呢?那些隐藏在体制内外、秉持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观念的人会怎么想?那些潜在的、敌对的势力会怎么做?
一想到她可能因为这身才华而受到审视、质疑、算计,乃至陷入不可预测的危险,陆景渊就觉得胸腔一阵滞涩的闷痛,仿佛被浸了水的棉絮紧紧包裹,呼吸不畅。
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暗流,试图趁虚而入。他习惯于掌控局面,习惯于用力量与谋略为她和自己构筑绝对安全的世界。可面对她这源于自身本质、无法剥离也无法掩藏的光芒,他第一次感到了某种程度的……失控。
但这丝无力,仅仅在他心头盘桓了不到三秒。
下一刻,属于军人和指挥官的本能便被彻底激活。担忧无用,便化为策略;无力无效,便转为行动。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眼神恢复了一贯的锐利与冷静。开始在脑中清晰地罗列潜在风险:信息泄露渠道、接触人员背景审查、对外信息屏蔽方案、紧急情况应对预案……他将“保护苏星澜”视为一场最高优先级的、长期的战略防御战役。他需要更周密的人事安排,更严密的信息过滤网,甚至需要在更高的层面,为她争取一道“护身符”。
“吱呀——”一声轻响,陈大川端着两杯新沏的茶,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
他先将一杯茶放在陆景渊手边,低声道:“团长,夜深了,提提神。”目光随即瞟向里间,听着里面依旧热烈的讨论,脸上露出既敬佩又了然的神情。他走到里间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敲了敲门才进去放下茶杯。
出来时,他走到陆景渊身边,声音压得更低:“团长,看这架势,周老和星澜同志还得有一阵子。您明天一早还有会,要不……先去歇会儿?我在这儿守着。”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