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溪村往西,翻过两道山梁,有个地方叫野狐坡。
坡下是片乱葬岗,不知埋了多少无主孤魂。
村里老辈人传下话来,说那地方邪性,天黑之后,尤其是女人,绝不能在那里梳头。
老人们说,头发是人的精血神气所在,在阴气重的地方梳头,容易被那些“东西”借了你的头发丝,缠上你的身。
这规矩,村里的姑娘媳妇都知道。可也有那不信邪的。
村东头马家的媳妇,叫月娥,是邻村嫁过来的,模样生得俊,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更是惹人羡慕。
她性子要强,对那些老规矩向来不以为然,常私下对小姐妹说:“什么鬼啊神的,都是自己吓自己!头发长在我自己头上,我爱在哪儿梳就在哪儿梳!”
这年夏天,月娥跟婆婆拌了几句嘴,心里憋闷,晚饭也没吃,一个人赌气跑出了家门。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竟走到了野狐坡下。
天色已经完全黑透,月亮被薄云遮着,四下里影影绰绰,只有风吹过荒草的呜呜声。
月娥心里有些发毛,想回去,可又拉不下脸。
她靠着一棵老槐树坐下,只觉得一头长发被风吹得乱糟糟,贴在脸上脖子上,更添烦躁。
她从小包里摸出随身带的牛角梳,心想,就在这儿梳梳头,静静心再回去。
她解开头发,那如瀑的青丝披散下来。
她拿起梳子,一下一下,慢慢地梳理着。
梳齿划过发丝,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梳着梳着,她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后脖颈子一阵阵发凉,像是有人对着她吹气。
可她明明背靠着树干。
手里的梳子也变得滞涩起来,老是被头发缠住,扯得头皮生疼。
她低头一看,梳下来的头发比平日多了不少,而且那些发丝在昏暗的光线下,竟像是有了生命般,微微蜷曲蠕动着!
月娥心里一惊,想起了那个禁忌。
她停下动作,警惕地四下张望。
除了风声和晃动的草影,什么也没有。
她定了定神,觉得自己是多心了,可能是心情不好,加上天黑,产生了错觉。
她深吸一口气,准备继续把头发梳通。
可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老槐树粗糙的树皮缝隙里,不知何时,竟伸出了一缕细细的、枯黄如草的女子长发!
那缕头发像是有意识般,悄悄地、慢慢地,缠绕上了她垂在树干上的一缕青丝!
月娥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猛地跳开!
她惊恐地看着那缕枯黄的头发像活蛇一样,迅速缩回了树缝里,消失不见。
她再也不敢停留,也顾不得头发还没挽起,披头散发地就往村子方向狂奔。
一路上,总觉得有冰冷的手指在抚摸她的头发,有细微的、像是女人低笑的声音在耳边萦绕。
回到家,月娥就病倒了。
发高烧,说胡话,双手死死护着自己的头发,不让任何人碰。
婆婆请了郎中来看,说是受了惊吓,开了安神的药。
药吃下去,烧退了,人却变得不对劲。
她开始害怕梳头。
一拿起梳子就浑身发抖,尖叫不止。
原本顺滑的长发,渐渐变得干枯毛躁,失去了光泽,甚至开始大把大把地脱落。
更诡异的是,她梳头时的动作变了。
不再是以前那样轻柔利落,而是变得极其缓慢、僵硬,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妖娆和诡异。
有时对着模糊的铜镜,她会无意识地翘起兰花指,嘴角带着一丝陌生的、阴冷的笑意,哼着谁也听不懂的古老调子。
她丈夫马老栓觉得媳妇中了邪,偷偷请了神婆来看。
神婆一进院门,就皱紧了眉头,盯着月娥那一头日渐枯黄的头发,脸色大变:“坏了!这是被‘发鬼’缠上了!她在野狐坡梳头,散了精气,让那坡下的东西顺着头发丝钻进来了!它这是要借你媳妇的头发还阳啊!”
马老栓吓得面无人色,连连哀求破解之法。
神婆让人准备三样东西:一把崭新的、未曾沾过阳气的剪刀,一碗黑公鸡的血,还有一捧从灶膛里取来的、尚有余温的锅底灰。
法子叫“断发驱鬼”。
需在正午阳气最盛时,由马老栓亲手,用那把剪刀,将月娥那绺被枯发缠绕过的头发齐根剪断!然后用锅底灰混合鸡血,涂抹在断发处!
这无异于剜肉补疮,凶险异常。
正午时分,院子里日头明晃晃的。
月娥被强行按在凳子上,她拼命挣扎,眼神时而恐惧,时而怨毒,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马老栓颤抖着拿起剪刀,找准记忆中那绺被枯发缠过的位置。
他咬紧牙关,闭上眼,用力一剪!
“咔嚓!”
一声脆响,伴随着月娥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
那绺断发落在地上,竟像活物般扭曲跳动了几下!
更骇人的是,断口处流出的不是血,而是一缕缕暗黄色的、粘稠的液体,散发着浓郁的土腥和腐朽气味!
神婆立刻将混合了鸡血的锅底灰,死死按在月娥头皮的断发处!
“嗤——!”
一股白烟冒起,月娥发出更加凄厉的、不似人声的嚎叫,身体剧烈抽搐,最终昏死过去。
自那以后,月娥虽然保住了命,但那一头秀发是彻底毁了。
剪断的地方再也长不出新发,留下一块难看的秃疤。
剩下的头发也枯黄如草,毫无生机。
她人也变得沉默寡言,眼神躲闪,尤其怕人看她头发,终日用一块蓝布头巾紧紧包裹着。
而野狐坡关于女子不能夜梳头的禁忌,自此成了柳溪村乃至周边村子所有女性口耳相传、绝不敢犯的铁律。
母亲们总会低声告诫女儿:
“闺女,记住喽,天黑别在外面梳头,尤其是在那不清净的地方……那梳下来的,可能不只是头发,还有跟着你回家的‘东西’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