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伙计刘承,第一日
清晨的日头,将光线掰碎了,洒进翰墨斋。
空气里浮动的尘埃,在光柱中懒洋洋地翻滚,每一粒都带着陈年书卷的霉味和墨香。
柳惊鸿,或者说,此刻的刘承,已经端坐在耳房的小案前。
她没有急着动笔。
一方旧砚,一池清水,一锭徽墨。她挽起袖口,露出瘦削但干净的手腕,右手执墨,左手加水,不疾不徐地研磨起来。圈,又一圈,动作平稳而专注,仿佛这不是在备墨,而是在进行一场心无旁骛的修行。
墨汁渐渐浓稠,乌黑如漆,在砚台中漾开一圈圈细微的涟漪。
整个过程,她眼观鼻,鼻观心,神情肃穆得像是在准备祭天的祷文。
这是“刘承”该有的样子。一个对文字、对书卷怀有近乎信仰般敬畏的书呆子。
内堂的门帘后,文老板的算盘珠子拨得“噼啪”作响,声音不紧不慢,每一个音节都像一枚棋子,精准地落在棋盘上,也落在柳惊鸿的心上。
她知道,那双老花镜后的眼睛,正透过门帘的缝隙,注视着这里的一举一动。
她铺开一张粗糙的麻纸,提笔蘸墨。
笔尖悬于纸上三分,气沉丹田,而后,第一个字落下。
她誊抄的,正是她昨日“疯魔”状态下,为那批秦简杜撰出的“诗案”——《兵谏书》。
她的字,写的不是闺阁女子惯用的秀丽小楷,也不是特工训练出的、不带任何个人痕迹的标准化字体。她写的,是一种介于隶书与楷书之间的字体,笔画古拙,带有一种不得志的、倔强的风骨。
这是“刘承”的字。一个屡试不第,却腹有诗书,心怀孤愤的穷酸文人,就该写出这样的字。
一整个上午,翰墨斋里安静得只剩下她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内堂传来的、规律的算盘声。
这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种诡异的和谐,也构成了一张无形的网。
她是被蛛网困住的飞蛾,而那只老蜘蛛,在暗处静静地等待着,观察着。
临近午时,门外响起一阵环佩叮当,一个穿着宝蓝色锦袍,腰间挂着一串叮当作响的玉佩,手里还摇着一把骚包折扇的年轻公子哥,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他身后跟着两个小厮,一看便是京中哪家的纨绔。
“老板!老板可在?”公子哥用扇子敲了敲柜台,声音里透着一股被酒色掏空的虚浮,“给本公子拿几本时下最流行的话本!要那……对,就是那本《霸道王爷俏逃妃》,还有《冷面将军的掌中娇》,都拿出来!”
正在专心抄录的柳惊鸿,手里的笔杆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她缓缓抬起头,隔着几排书架,望向那个公子哥。她的眼神,不是厌恶,也不是鄙夷,而是一种纯粹的、看见了某种污秽之物时的生理性不适。
她的眉头紧紧锁着,嘴唇无声地翕动,仿佛在念叨着什么“斯文扫地”、“人心不古”之类的词句。
那公子哥没注意到角落里的穷酸伙计,还在那嚷嚷:“快点啊,本公子下午还要去听雨轩喝茶呢!”
文老板从内堂慢悠悠地走了出来,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刻板表情,他扶了扶老花镜,慢条斯理地开口:“小店只卖经史子集,不卖风月话本。公子请回吧。”
“嘿!你这老头,会不会做生意?”公子哥不乐意了,折扇“啪”地一合,指着文老板,“本公子给你送钱,你还不要?”
就在这时,柳惊鸿站了起来。
她捧着一本刚抄好的书页,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
她走到那公子哥面前,将手里的书页递了过去,用一种极其真诚,甚至带着几分“救死扶伤”意味的语气说:“这位公子,我看你印堂发黑,脚步虚浮,显然是……是……是精神空虚,才思堵塞所致。”
公子哥一愣:“你说什么?”
“读那些靡靡之书,只会加重病情。”柳惊鸿一脸严肃,将手里的书页又往前递了递,“此乃《礼记·大学》篇,开篇即言‘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公子若能每日诵读三遍,不出半月,定能神清气爽,重振雄风……呃,重振文风!”
公子哥和他身后的小厮都傻了。
他们看着眼前这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儒衫,头发乱糟糟,脸上还沾着墨点,却一脸“我是为你好”的疯子,半天没说出话来。
“你……你有病吧!”公子哥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跳着脚骂了一句,也顾不上买书了,带着小厮灰溜溜地跑了。
翰墨斋里又恢复了安静。
柳惊鸿看着他们落荒而逃的背影,惋惜地摇了摇头,宝贝似的将那页《大学》吹了吹,小心收好,嘴里还念念有词:“朽木不可雕也……”
她转身,正对上文老板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似乎闪过了一点极淡的笑意,快得像是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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