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萼觉得自己快要不认识“胭脂水粉”这四个字了。
为了打听兵部尚书夫人最近三个月的购物清单,她跑遍了京城最有名的三家脂粉铺子。她先是装成某外地小官的夫人,想买些京城时兴的款式,旁敲侧击;又扮作手头阔绰的富家小姐的丫鬟,拿着银子去套掌柜的话。
最后,还是在一家名为“沁芳斋”的铺子里,靠着一锭分量十足的银子和一通“我家小姐最是仰慕尚书夫人的品味,一心想要仿效”的吹捧,才让一个见钱眼开的小伙计松了口。
她气喘吁吁地跑回清心苑时,柳惊鸿正歪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拿着一本游记,看得津津有味,仿佛把天大的任务交给她后,自己就彻底成了个闲人。
“小姐,奴婢……奴婢打听到了!”绿萼跑得脸颊通红,献宝似的将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条递过去。
柳惊鸿放下书,慢悠悠地接过来,目光在纸条上扫过。
“沁芳斋,‘暮山紫’眉黛一盒,‘秋水碧’眼影一匣,‘洛神珠’唇脂两份……”她轻声念着,指尖在纸上划过,“嗯,都是些颜色清雅、价格不菲的好东西。可这单子上说,尚书夫人还订了一盒‘醉红尘’?”
“是!”绿萼立刻点头,压低了声音,“那个伙计说,这是沁芳斋新出的头牌胭脂,颜色艳丽得很,寻常官家夫人都嫌太张扬,没想到尚书夫人竟然会订。而且伙计还说,尚书夫人是沁芳斋的老主顾了,每隔一两个月就会派人来采买,买的都是些素净颜色,唯独这一次,额外加了这盒‘醉红尘’,还特意嘱咐要用最好的锦盒包装。”
“醉红尘……”柳惊鸿将这三个字在舌尖滚了一圈,像是品尝什么味道独特的菜肴,眼神里闪过一丝玩味,“有意思。”
她将纸条随手放在一边,又拿起了那本游记,仿佛这件事已经翻篇了。
绿萼愣在原地,有些摸不着头脑。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探来的消息,自家小姐就给了句“有意思”?这艳丽的胭脂,和那个古板的兵部尚书,到底能有什么关联?
她想问,又不敢问。小姐的心思,有时候比这京城的迷雾还难懂。
柳惊鸿自然没有理会丫鬟的满腹疑云。在绿萼看不到的角落,她的大脑正像一台精密的机器,高速运转。
尚书夫人的胭脂,只是她撒出去的无数张网中,最不起眼的一张。
接下来的几天,清心苑表面上风平浪静。柳惊鸿不是在花园里逗鸟,就是在屋里睡大觉,偶尔还会心血来潮,让绿萼把库房里几匹名贵的蜀锦拿出来,比划着要做几件新衣裳,把“疯批王妃”的奢靡懒散演绎得淋漓尽致。
然而,各种各样的情报,正通过无数条隐秘的渠道,源源不断地汇入她这里。
城南的说书人,在每天的故事结尾,总会多说一句关于“前朝旧事”的闲话,那里面藏着李延年青年时在翰林院的故交与政敌。
东市最繁忙的粮油铺子里,一个不起眼的伙计,会在交接账本时,将一张记录着某些官员府邸采买习惯的纸条夹在其中,那上面有李府每日消耗的米粮种类与数量。
甚至,一个负责清理泔水的乞丐,也能通过观察尚书府倒掉的药渣,来判断府里最近是否有谁在抱恙。
这些情报琐碎、庞杂,看似毫无关联。
有说李延年清廉如水,一日三餐不过两菜一汤,从不收受贿赂。
有说他铁面无私,曾因军械规格差了一分一毫,就将自己的远房亲戚当众打了二十军棍。
有说他孝顺至极,其母患有咳疾,他遍寻名医,每日亲自侍奉汤药,风雨无阻。
也有说他与夫人相敬如宾,成婚三十余载,从未纳妾,在京中被传为佳话。
……
所有的信息汇总起来,都在指向同一个结论:兵部尚书李延年,就是一个无懈可击的铁人,一块密不透风的顽石。
夜深人静时,柳惊鸿会将自己关在书房里。
她摊开一张巨大的京城舆图,上面没有标注街道和建筑,而是画满了人名。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南国朝堂上的一位官员,而一张张细线,将这些名字错综复杂地连接起来,构成了一幅庞大的权力关系网。
兵部尚书李延年,正处于这张网的中心位置之一。他的名字被一个墨圈重点框出,从这个圈里,延伸出数十条代表着不同关系的细线。
柳惊鸿将白天得到的情报,用特制的药水写在小小的纸签上,一一贴在相应的人物旁边。
“其子李文博,师从大儒张谦,性情温吞,不喜权术。”
“其妻王氏,出身书香门第,性情温婉,深居简出。”
“其母年迈,信奉道教,常有清虚观的道士登门讲经。”
她看着这张图,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李延年就像一只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刺猬,所有指向他的线索,最终都断在了“刚正不阿”和“清心寡欲”的硬壳上。
但柳惊鸿从不相信这世上有完美的人。越是看似完美,其背后隐藏的裂痕,往往越是深邃。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