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涪水江畔的晒谷场上,那口昨夜摔破的陶碗已被安置在场心,碗中盛满了清冽的晨露,折射着天边第一缕微光。
七十二根浸润着先贤残念的古针,就那么斜斜地插在碗边的湿泥里,仿佛一丛在废墟中倔强生长的银色野草,既卑微又孤高。
涪翁蹲在碗边,清瘦的指尖轻轻拨动一根针尾。
那针,纹丝不动。
他挑了挑眉,又试了另一根,依旧如磐石般扎根土里。
昨夜,他已亲手解开了自己与针囊的血契禁制,可这些曾随他沉江三十余年、与他心神相连的“老伙计”,竟不肯轻易离土。
他唇角勾起一抹熟悉的冷峭弧度,低声自语,像是在嘲讽,又像是在质问:“怎么?还在等什么?等我李柱国跪下来,三拜九叩,求你们去救人?”
话音未落,一阵赤足奔跑的轻快脚步声传来。
六岁的阿禾跑到他身边,小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肃然。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小手,将那烙印着双环交脉印的掌心,轻轻覆在冰凉的陶碗碗沿上。
嗡——
掌心古印微光一闪,仿佛与碗中露水、泥中银针产生了某种微妙的共鸣。
“先生,它们不是不愿走。”孩子闭上眼,声音低得像梦呓,“它们怕……怕又被人当成宝贝藏起来,供起来,最后又变成一堆没用的死物。”
涪翁拨弄针尾的动作猛然一僵,整个人如遭电击。
他怔住了。
他一直以为这些真的傲慢随他,是神兵利器的矜持。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这些承载着无名医者遗愿的古针,它们最深的恐惧,不是被折断,不是被遗忘,而是被“珍藏”!
是被束之高阁,眼睁睁看着世人病死痛苦,自己却无能为力!
就在这时,一阵骚动从人群中传来。
村妇张寡妇抱着她那被救回来的孩子,用力挤到了最前面。
那孩子脸上病气已消,正好奇地睁着大眼睛打量着一切。
“扑通”一声!
张寡妇竟直挺挺地跪了下来,不是对着涪翁,而是对着那口破碗和那丛银针。
她从怀里掏出一枚早已磨钝了的缝衣针,针鼻处还系着一截褪色的红线。
这是她过世的娘留给她的念想,她娘活着的时候,就是靠这根针,给全村人缝补浆洗,换取几口活命的粮食。
“李……李先生……”她声音发抖,满是惶恐与期盼,“我……我没钱买药,也没本事学您那神仙手段……可这根针,它跟我娘一样,一辈子都在帮人……它……它能不能,也算一块锅底灰?”
她说完,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颤抖着将那枚粗陋的铁针,小心翼翼地插进了破碗边的泥土里,与那七十二根古针并列。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那枚锈迹斑斑的缝衣针,竟微微发烫,针身上仿佛有微弱的红光一闪而逝!
紧接着,一丝比蛛丝还细的淡金色光晕,顺着湿润的泥土悄然蔓延开去,如藤蔓般,缠上了离它最近的一根古针!
那根古针发出一声轻微的颤鸣,针身上雕琢的模糊人脸,竟仿佛对着那枚缝衣针,轻轻颔首。
涪翁的喉头猛地一紧。
这不是灵力共鸣,这不是玄法感应!
这是人心在认路!
是一种最质朴、最纯粹的慈悲,跨越了材质与品阶,得到了先贤残念的认可!
他猛然起身,双目如电,扫过场边所有屏息凝神的村民。
他抓起墙根的竹帚,大步走到碗边,竟是毫不怜惜地“哗啦”一扫,将那七十二根古针连同张寡妇的缝衣针,全部扫进了那口破陶碗里!
“叮叮当当”一阵脆响,仿佛金玉落于瓦舍。
他将那盛着一碗针的破碗,用力推向晒谷场正中央。
“都听好了!”他的声音如洪钟贯耳,震得所有人心中一凛,“从今天起,这碗,不叫破碗,叫‘百家针钵’!里面的针,谁都能取,谁都要还!取针时不许贪多,一根足矣!还针时不许私藏,用完便归!谁家有心怀善念的针、刀、锥子,但凡救过人、补过衣、有过功德的,都可以放进来,与先贤为伴!”
人群死寂。
片刻后,赵篾匠默默地走上前。
他解下腰间那柄用了半辈子的剖竹小刀,在粗糙的左掌心上,毫不犹豫地一划!
一道血痕裂开,殷红的血珠滚滚而下。
他没有将血滴在自己身上,而是伸出手,让那鲜血一滴一滴,落在“百家针钵”的碗沿上。
他将昨日用过的那根毫针,从怀中郑重取出,轻轻放回钵中,而后,他对着那碗血、那钵针,一字一顿,声若闷雷:
“我,涪水村赵大栓,今日在此立誓!凡经我手之针,必为活命而用!若有半点私藏谋利之心,教我十指枯朽,此生再编不得半只竹筐!”
血珠滚落的瞬间,整只陶碗发出一阵愈发强烈的嗡鸣!
三百六十里外的涪水江底,那片由光针组成的巨大星图,应声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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