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两张神色各异的脸。
几杯烈酒下肚,王千成已是面庞酡红,眼神迷离,平日里谨小慎微筑起的心防,在故人面前和酒精的催化下,彻底土崩瓦解。
他再也抑制不住满腹的委屈与愤懑,将积压心底的苦楚一五一十地倾吐出来。
从当初如何被韦氏旁支的花言巧语所蒙蔽,误以为给大女儿梓伊觅得了“高门”姻缘,实则是将女儿推进了守着病秧子守活寡的火坑。
再到如今在太常寺,如何被那仗着韦贵妃势头的韦东霖处处刁难、肆意打压。
说到痛处,这个年近半百的汉子,声音哽咽,眼圈泛红,握着酒杯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王玉瑱静静听着,面上看不出什么波澜,直到王千成说完,他才端起酒杯,浅啜一口,语气平淡地开口:“老王,这……或许就是你当初的不是了。”
他目光平静地看向王千成:“门当户对这四个字,你在这长安官场沉浮多年,理应看得比旁人更透彻才是。”
王千成闻言,像是被戳中了最心虚之处,顿时语塞,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辩驳的声音。
是啊,当初何尝不是存了攀附高门、哪怕只是个韦氏旁支也好的侥幸心理,才点头应允了这门亲事?
如今落得这般境地,又能怨得了谁?
苦涩与悔恨交织,他不由得想起早逝的发妻,若她在世,以她的精明与刚强,断不会让女儿受这等委屈,这个家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吧……
念及亡妻,心中更是酸楚难当,王千成不再说话,只是一杯接一杯地猛灌酒,试图用这灼热的液体麻醉自己,逃避这令人窒息现实。
王玉瑱看着他这般近乎自戕的喝法,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轻轻按住了他再次举起酒杯的手腕:“够了,老王。借酒浇愁,不过是自欺欺人,愁更愁罢了。”
然而,王千成已然醉意深重,手腕一软,酒杯“哐当”一声落在桌上,整个人也顺着椅背滑落,瘫软在地,口中犹自含混不清地喃喃着。
看着地上烂醉如泥的老友,王玉瑱先是觉得有些好笑,这老王酒量还是一如既往的浅。
但随即,一股微不可察的怒意,如同暗流般在他心底悄然涌动。
他并非气王千成在自己面前失态,而是怒其不争,更怒这世道不公!
他想起五年前,眼前这个老好人,为了替肖丞解释几句公道话,甚至不惜冒着得罪自己这个顶头上司的风险。
就是这样一个本性良善、甚至有些迂腐的老实人,如今竟被韦家那些仗势欺人的子弟,逼迫至如此狼狈不堪的境地!
怎能不让人心生唏嘘,又怎能不让人为之暗怒?
书房内,王玉瑱见王千成已醉倒,便唤来项方,两人合力将他安置在榻上,仔细盖好被衾。望着老友沉睡中仍紧锁的眉头,王玉瑱轻叹一声,示意项方悄声离开。
正当二人轻手轻脚行至院门,准备悄然离去时,厢房的门“吱呀”一声轻启。
只见王梓伊款步而出,她显然早已等候多时,身上仍穿着见客时的素净衣裙,发间那朵白花在清冷月色下格外醒目。
“王公子这便要走了?”她轻声问道,语调和缓,听不出太多情绪。
王玉瑱微感意外,随即温和应道:“这么晚,王姑娘还未歇息?”
他顿了顿,接着略带歉意地解释道:“实在抱歉,一时兴起,与令尊多饮了几杯,反倒让他醉倒了。他心中……似有块垒难消。”
王梓伊浅浅一笑,那笑容里带着超越年龄的懂事与淡然:“公子言重了。家父许久未曾这般与人开怀畅饮,妾身还要多谢公子前来,让他得以一吐胸中郁结。”
她目光微垂,声音轻了几分:“近来家中多事,父亲因我的缘故……心力交瘁,让公子见笑了。”
“王姑娘不必挂怀,”王玉瑱语气沉稳,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笃定,“烦忧不会太久。你们且安心在家中照料王主簿,外间诸事,自有分晓。”
他见夜风愈寒,王梓伊衣衫单薄,便温言道:“就送到这里吧。夜深露重,莫要着了风寒,快请回。”
王梓伊依言停下脚步,立在门廊的阴影里,对着王玉瑱盈盈一礼。
王玉瑱微微颔首,转身登上马车。
一直侍立在侧的项方,此刻却显得有些局促,他飞快地抬眼看了王梓伊一眼,那张平日里冷峻的面孔竟涨得通红,比猴子屁股也没差多少。
他笨拙地对着王梓伊的方向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告别,随即几乎是逃也似的跃上车辕,一抖缰绳,驾车融入了平康坊深沉的夜色之中。
马车辘辘远去,王梓伊独立片刻,直至车轮声渐不可闻,方才转身,轻轻合上了院门。
回到府邸时,夜色已深。
王玉瑱踏着月色走向自己的院落,还未进门,便听见屋内传来崔鱼璃与楚慕荷阵阵清脆如银铃的笑语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悦耳。
他一时兴起,童心未泯般悄悄凑近门扉,侧耳欲听个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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