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珠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小姐,您……可又想起了些什么?”
那双望向我的眼眸里,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期待。
我模棱两可的点了点头。
那些毫无预兆闯入脑海的记忆碎片,带着一种冰冷的陌生感,沉重地压在我的意识之上。
清醒不过片刻时间,思绪也未能理清楚。
“待我冷静冷静。”
我抬手捂住脸,指尖冰凉。
徒劳地想要捋顺那些光怪陆离的画面。
很乱,出现的面孔也很陌生。
这一次,被唤醒的似乎只是些久远的儿时片段。
曾经如同旁观者般在他人记忆中窥视岑府那个雀跃灵动的小姑娘时,只觉得遥远而新奇。
此刻,那些画面才真正注入了血肉,一种迟来的实感猛地攥住了我。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温暖交织着,在心底悄然弥漫。
可除此之外,我的记忆里还出现了一些别的。
比如,这颗头颅在三百年里经历了什么……
在与我身躯分离后,于漫长三百年间所经历的孤寂与折磨。
我能“看”到的起点,已是分离之后很久。
它早已化为森然白骨,被密密麻麻的咒文覆盖着,像一件被精心摆放的诡异祭品,安置在一间灯火永不熄灭的房间里。
房间里灯火通明,隐约还能看见焚香时的烟雾缭绕。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样的囚禁,竟持续了整整百年光阴。
直到某一天,一只陌生的手粗暴地将它拎起。
随意塞进一个散发着霉味的粗布口袋。
摇摇晃晃的来到了一处荒郊野岭。
脚下,便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
那人甚至没有一丝停顿,冷漠得像丢弃一块无用的石头,手臂随意一扬。
我的头骨便被决绝地抛向虚无的深渊。
也许是我运气好,头骨没能摔的粉碎,包裹着头骨的布袋,巧妙的挂在了枯树枝上。
不知历经了多少年的风吹雨打。
时过境迁,山川在无声中悄然改换容颜。
终于有一天,承载它的枯枝或是布袋彻底腐朽,它重重地滚落在地,被冰冷的雨水裹挟着泥土,一遍遍冲刷,又一层层覆盖。
最终流落于那西越遗址附近,被人一并挖掘出来。
那些拿着放大镜、戴着白手套的“专家”们,依据它骨质的风化程度,轻易地下了定论。
这颗头骨,不属于近代。
最初,它只是被随意地弃置在角落,与破碎的陶片、生锈的铁器为伍。
一颗孤零零的头骨,在他们眼中,毫无研究与观赏的价值。
直到他们发现那西越小公主的尸骨不够完美,我这颗完整的头骨仿佛才有了用武之地。
她的墓穴早在发现我之前就被掘开。
只不过清理一具古尸需要耗费巨大的时间和精力,待一切都处理妥当,他们才终于察觉到了西越公主尸骨上的唯一不足。
我的头骨,就那样被他们心安理得的被精巧的丝线,悄然缝合在了那位异国公主的颈骨之上。
被赋予了新的“价值”。
随即,它被封入那口冰冷透明的玻璃柜。
等待着送入博物馆,接受后世好奇或惊惧的目光审视与评头论足。
一具白骨无法向众人开口替自己鸣冤。
只能任由那些道貌岸然、披着文明外衣的伪君子们,打着“保护历史痕迹”,“揭示古代文明”的冠冕堂皇旗号。
榨取一具三百年前无辜尸骸的最后一点利用价值。
我深深叹了口气。
抬起头,涣散的目光重新凝聚焦点。
转向沉默立在一旁的徐叙。
“三才观有没有一处终日灯火通明,且焚香不断的房间?”
徐叙愣了一瞬,眼神里顿时亮了惊喜的光芒。
“你看到了什么吗?!”
我缓缓地摇了摇头,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额角,“仅仅只是看到这颗头骨的一些经历。”
“它在这样的环境里待了百年之久。”
“且头骨上原本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咒术封印,但在之后的风吹雨打中,那些恶毒的印记早已被冲刷磨蚀得干干净净。”
我停顿了一下。
“我记得那个人,将我的头骨带出了那个房间,来到了一处悬崖,途中花费的时间不算太多。”
“因此觉得那间待了百年的诡异屋子,与这挖掘出我头骨的地方不会太远。”
“只能是三才观。”
徐叙闻言,脸上闪过一丝迟疑。
他沉吟片刻,似乎在谨慎地组织语言。
“不瞒你说,三才观在各方面都十分勤俭节约。”
“入夜之后,除了必要的几盏长明灯,其余烛火早早便熄了,至于焚香……更是只在重大法事或祭祀之日才会进行。”
他抬眼看向我,眼神里带着确认的探寻。
“像你记忆里的那间屋子,我还真没有见过。”
“只不过……”徐叙忽然话锋一转,“祖师爷当年的闭关清修之所,我们这些后辈弟子,是绝对没有资格靠近的。”
“每年也只有一次机会,让我们跪在紧闭的石门外,遥遥地为祖师爷上一炷清香。”
我微微颔首。
心中了然。
心中那模糊的猜测瞬间清晰。
三才观的祖师爷不仅将我的魂魄封印在距离此地遥远的玉山村。
更是将我死后的白骨拆的七零八落,四处丢弃。
仿佛我与他之间,藏着什么深仇大恨。
生前饱受折磨,死后不得安宁,也不得轮回。
“狗屁的祖师爷!!”
一旁的虞觅早已按捺不住,一声饱含鄙夷与愤怒的冷笑骤然响起,打破了压抑的寂静。
“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邪修老道罢了!”
她越说越气,胸膛剧烈起伏。
“学了些上不得台面的阴损招数,全用来对付一个小姑娘!呸!”她终究没忍住,朝着地面狠狠啐了一口。
仿佛要将满腔的恶心与愤恨一同吐出来。
徐叙被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惊得愣住了片刻,随即看向我。
“你到底与祖……”他意识到称呼不妥,立刻改口,“你与那老头……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