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知晓缘由,这三百年累积的怨气,也不至于如附骨之蛆,经久不散。”
我幽幽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响起,带着无尽疲惫与不甘。
“若是我曾亏欠于他,因果报应,我认了便是。”
“可我没有。”
“我生前不过一介养在深闺的女儿家,从未接触过任何外男。”
我顿了顿,目光投向身旁沉默的岑苍栖,声音低了下去。
“便是那日心生恻隐,于草地里将奄奄一息的他,带回了岑府的马棚,除此之外,哪还认识过什么道士。”
“家中父亲更是做了一辈子的好人,就连生意场上都以人情为先,哪里会与什么道士结下渊源。”
越想越觉得荒谬。
思绪纷乱,我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眼神黯淡下来,随即又变得凌厉。
可岑苍栖却忽然握住了我裸露的手臂,我眼底的冰冷稍作迟疑,顷刻间便融化。
岑苍栖的指腹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柔,在我小臂皮肤上缓缓摩挲。
沉声道。
“裂了。”
这话让我心中一震。
我猛地顺着他凝重的视线看去,小臂处的人皮,赫然出现了一道裂纹。
如同在我身体上撕开了一道狰狞的口子。
里面苍白的魂体若隐若现。
“这……”一旁的虞觅倒吸一口冷气,两眼死死盯着那道裂缝。
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脸上只剩下惊惶与失措。
室内顿时沉寂了一瞬。
短暂的死寂后,徐叙才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目光甚至不敢与我对视。
“她这身人皮,当真是维持不了多久了。”
这句话,像是一纸冰冷的判决书,仿佛给我下了最后的通牒。
我这无知无觉一昏睡,便是七日。
可我还有多少个七日?
“我能缝,能缝……”虞觅说着便一把推开了岑苍栖,略显慌乱的从口袋上摸出那根陈旧的绣花针与特制丝线。
她的手早已不复往日的沉稳灵巧。
指尖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针尖穿梭在我的这身人皮上。
针尖刺入人皮,丝线穿梭,她努力地想将那撕裂的口子重新粘合,掩盖。
我像是一具破布娃娃任由针线来回拉扯。
没有任何痛感传来,心中却莫名感到一阵悲凉。
安慰人的事情我向来都不擅长,只得略显理性的认真向他们分析如今的状况。
“厉殊上次说了,我有不到两月的时间,这也没过去多久。”
“你们也别太忧心。”
“只要我找到自己的尸骨,便能摆脱依靠这身人皮维系魂体的命运。”
“如今也不算是毫无进展,至少我找回了自己的头骨,和一根手指。”
银珠眼底隐约又浸出了我初次见她时滴落的血泪。
我不喜欢这种被命运扼住咽喉的感觉,更不愿看到同伴因我而陷入绝望。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我果断地撸下衣袖,遮住那令人感到沉重的裂缝,抬手示意徐叙拿来捉鬼袋。
饿了七日,这会儿感觉整个人都有点虚的慌。
徐叙干笑一声,看着我朝他伸出的手。
“你还真是……”他一边无奈地摇头,一边从腰间那个鼓鼓囊囊的捉鬼袋里摸索着。
“你回去过了吗?”我忽然想起一事。
“还没,”他一边从口袋里拎出一只恶魂,一边回答,“你都这样了,我总不能留下银珠和阿栖在这束手无策。”
“尽管我也没什么用……”他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嘲。
“那正好,吃完午饭我们一起。”我囫囵吞枣般将那只恶魂吞入腹中,一股满足感瞬间遍布全身。
自己的事,已是木已成舟,再多的忧虑也是徒耗心神。
不如先解决眼前的其他事情。
“你还回去吗?”我又转头看向虞觅。
她匆忙赶回阳间,陪伴在父母身侧是她毕生的心愿,我不太愿意打扰她这来之不易的团圆。
虞觅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向我,那里面依旧藏着难以抹去的哀愁。
但语气却很坚定。
“暂时不回了。”
“他们二老在阴间过得可开心了,没事还会和阴差下棋打牌解闷儿。”
“厉殊将他们都照顾的很好。”
我闻言,微微颔首,心中稍安。
银珠下巴处被那老道弄伤的人皮已经被虞觅修补好,完全看不出来任何痕迹。
“西越公主的尸骨失踪,在青城闹出了不小的风波。”徐叙适时地转移了话题,掏出手机,点开一则新闻递到我眼前。
我淡淡地瞥了一眼屏幕。
上面赫然是“西越古墓群惊现遗骨离奇失踪”的标题。
“他们这种行为,是时候该停手了。”
“整座青城,借着这地底重见天日的西越古国,赚得盆满钵满,早已尝尽了甜头,可那些人,贪婪无度,仍不知足。”
“任意处置那些对他们来说没有价值的尸骨,让他们在角落里蒙尘,被遗忘。”
“若非你和银珠走这一趟,我还真不知这光鲜的发掘盛事下,竟藏着如此不堪的龌龊……”
徐叙无奈地叹了口气,话语中充满了讽刺与无力。
“明明青城山边就专门修建了一座公墓,说是用来妥善安葬这些地下挖出的白骨……”
我心中的怒火一点点升腾。
差一点,只差一点,我的头骨就要被当作展品,陈列在冰冷的博物馆玻璃柜中供人围观。
而西越公主的残魂,便会在角落里那堆木匣中带着满腔的不甘与怨恨散尽。
“晚些时候,”我抬起头,目光锐利,穿透玻璃窗户,仿佛望向城中那喧嚣的繁华之地。
“定要让他们也尝尝……苦头。”
午饭过后,我们准备一同陪徐叙回一趟那个阔别已久的家。
这一次,他不再像上次那样,满怀期待地精心打理自己。
或许是那场倾盆大雨浇灭了他最后的炽热。
也或许是漫长岁月里那份微薄的期待,早已在无声无息中被沉淀、被稀释。
徐叙沉默地握着方向盘,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循着记忆深处的路线,将车停在一处熟悉的院门前。
车在路边熄火,银珠和车上的其他人都没有下车。
只有褪下人皮的我,以阴魂的姿态跟在了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