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薄雾笼着山道,沈清禾立于院中井台旁,指尖抚过一排排粗陶酱坛的底缘。
那细若游丝的刻痕,在月光下泛着极淡的光泽,像埋在泥土下的根脉,静默却坚韧。
她眸光沉冷,心中已有决断。
“谣言要起,得先给百姓一个分辨的法子。”她低声自语,转身唤来柳芽儿,“明日一早,村口摆桌,两坛并列——一坛是我们新出的带编号真品,另一坛,是味真斋的‘琥珀酱’。”
柳芽儿睁大眼:“可……我们不说哪个是哪个?”
“正因不说,才最有力。”沈清禾唇角微扬,笑意未达眼底,“人舌自有知,心亦有判。让他们自己尝,自己想。”
翌日清晨,村口老槐树下支起一张旧木桌,两张粗布巾铺开,两坛酱并肩而立,旁边摆着几十块烤得焦香的杂粮饼。
柳芽儿站在桌后,不叫卖,不解说,只微笑递上小勺与饼片。
过往村民好奇围拢,有人试探着各取一口,眉头初皱,继而惊异。
“咦?这左边的滑溜顺口,麻劲儿从舌根慢慢上来,后味还甜……右边这个呢?油乎乎的,咽下去喉咙发紧,胸口闷得慌。”
“我家婆母昨儿吃了味真斋那瓶,半夜咳醒,说嘴里发苦!”
“你别说,我也觉着不对劲——山后坊那酱,吃了反倒解乏,今早锄地都不喘了。”
流言如风过林,悄然蔓延。
市集茶肆间,主妇们聚头低语,更有那较真的,悄悄将两坛酱带回家中,请丈夫蒙眼盲品。
结果不出三日,竟有男子误食假酱后腹中翻搅,呕吐不止,邻里哗然。
“真酱入口先润后麻,三息方化;假者油厚粘喉,吞下即反胃。”
这句话不知被谁编成了顺口溜,孩童在巷中传唱,脚夫在途中笑谈。
更有人发现,山后坊的酱坛底部隐隐有刻纹,拿水一洗,竟显出一道极细的数字线条。
“说是每坛都有记号,能查到哪一批、谁经手!”
“难怪阿蛮的脚队只运她的货——人家不怕查,假的才不敢留痕!”
市集东头,原本门庭若市的味真斋分铺门前冷落,几个老主顾拎着未开封的瓷瓶上门质问:“你们这酱,是不是掺了劣豆?”掌柜支吾其词,人群越聚越多,终有人高喊:“退钱!拿真货来换!”
而山后坊的小院外,却迎来前所未有的喧闹。
共耕会员们排队领坛,小石头抱着账册坐在门槛上,一双脏兮兮的小手握着炭笔,认真记录每一笔去向。
他不再躲闪旁人目光,脊背挺得笔直。
这一夜,沈清禾仍在灯下核对编号清单。
陆时砚披衣踱入,见她眉宇间倦意难掩,却仍一丝不苟地对照每一组刻码,轻声道:“他们快撑不住了。”
她抬眸,烛火映在眼中,如星火初燃。
“不是快撑不住。”她缓缓合上账册,声音轻得像风拂过田埂,“是已经——开始溃败了。”
窗外,山风穿林,吹动檐下新挂的一排酱坛。
月光斜照,坛底暗码隐约可见,仿佛无声镌刻着一场尚未落幕的宣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