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未透,信碗堂前已人声浮动。
昨日那场惊心动魄的祭典余波未平,稻浪翻涌如金海,米香沁入骨髓的奇景还在百姓口中传颂。
可天刚破晓,县衙快马便疾驰而至,驿卒滚落下马,手中黄帛在风中猎猎作响——朝廷邸报到了。
“女子妄称天命,蛊惑乡野,着即革除田契,解散共耕会。”
宣旨官声音平板冷硬,却像一道惊雷劈落在这片尚存温热的土地上。
围观村民面面相觑,有人攥紧拳头,有人低头垂泪,更多人默默望向井栏边那个身影。
沈清禾正用布条缠紧掌心尚未愈合的伤口。
血已凝成暗红,她动作极稳,仿佛听的不是自己的罪名,而是某户人家今年该种几垄粟。
“田契革了?”她轻笑一声,抬眼看向那宣旨官,“可我的地,昨夜还自己长出了稻穗。你问问这风,它认不认圣旨?”
人群微动,低语如潮水般蔓延开来。
话音未落,村口尘土飞扬。
一队又一队的人从四面八方涌来——邻村的、外乡的,挑担的、背孩子的,甚至有拄拐的老翁牵着病妻踉跄前行。
他们不为看热闹,只为那一碗传说中能活死人、肉白骨的“共熟粥”。
“我们要吃饭。”一个满脸菜色的男人跪倒在地,“家里三日无米,孩子饿得哭都无力气了。”
沈清禾望着这群眼睛里燃着最后一丝希望的人,缓缓点头。
“搭棚!开锅!”
一声令下,铁穗队迅速行动,竹竿撑起草席,百口大锅架起,柴火噼啪炸响。
灵泉引出一线细流注入米中,新碾的稻谷在水中舒展,香气随蒸汽升腾,顷刻弥漫四方。
她亲自执勺,在粥锅前立起一块木牌,字迹遒劲:
“今日所食,皆出自受灾田,非我私藏。”
每一勺舀出的不只是米粥,更是无声的宣告:这不是神迹,是劳作与善念结出的果。
盲童阿织牵着妹妹走到最前头。
他看不见,却能闻到空气中那股前所未有的清甜。
喝下第一口粥时,他忽然怔住,脸上浮现出久违的笑意。
“暖……好暖。”他说着,拉着妹妹扑通跪下,额头触地,“我们不信圣旨,只信这碗饭。”
那一刻,宣旨官僵立原地,连手中的黄帛都被风吹落在泥里。
萧景行就站在人群之外。
这位奉旨前来“镇邪”的钦差大臣,已在村中滞留三日。
原计划是焚坛拆庙、缉拿首逆,可每日清晨的景象却一次次将他钉在原地。
天还未亮,数百农户便自发列队而来,手持自家田契,神情肃穆地走向祭坛旧址旁燃起的火盆。
“田还禾娘!”
“命归共耕!”
一声声呼喊汇成洪流,在山谷间回荡不息。
一张张泛黄的纸契投入火焰,化作灰蝶纷飞。
柳先生悄然走近,递上一本厚厚的手抄册子——《民愿录》。
“三千七百二十一户,”他声音低沉却不容忽视,“签字画押,自愿归附共耕会,以禾娘为农道主理。大人真以为,毁了一个女人,就能灭掉千万人吃饱的愿望?”
萧景行指尖微颤,翻开首页,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个歪斜却坚定的名字,按下的手印如血梅花开。
他想起昨夜密探回报:京中已有御史联名弹劾沈氏“僭越神权”,皇帝震怒,责令严办。
可眼前这一切,哪像是妖言惑众?
分明是民心所聚,如江河奔海,势不可挡。
他默然良久,终是挥袖转身:“暂缓执行诏令。”
第五夜,万籁俱寂。
白发翁独坐灯下,笔走龙蛇,撰写《民间纪略·谷母篇》。
烛火摇曳,照着他满头银霜,也映出纸上沉重之言:
“非神授其能,实民托其命。一饭之恩,胜万言教化。”
忽闻门外脚步杂沓,紧接着是铁穗队巡夜者的厉喝:“抓到两个鬼祟之人!”
两名黑衣密探被反绑押至堂前,一人嘴角带血,冷笑不止:“上面说了,只要她还是人,就有弱点——亲人、名声、性命,总有一样能让她低头。”
沈清禾披衣而来,面色平静如水。
她扫过二人,忽然吩咐:“赐衣,松绑。”
众人愕然。
她却亲自写了一封信,交由其中一人:“请转告你们主子——我不怕死。”顿了顿,目光如刃,“只怕死后,没人再敢种这片地。”
风穿堂而过,吹动烛焰,也将这句话烙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底。
第七日清晨,信碗堂废墟之上,新筑的土台静静矗立。
露珠悬于稻叶尖,朝阳初升,光芒洒落如誓。
远处山道上,六村村民陆续赶来,脚步沉重而坚定。
而在无人察觉的角落,一只陶瓮正被悄悄运入高台之下——空的,却仿佛已盛满千钧重量。
空气中,隐隐浮动着一种静默的期待。
第七日午时,日头高悬,信碗堂旧址之上,土台静立如誓。
六村百姓自四面八方而来,脚步踏在焦黑的祭坛残基上,发出沉闷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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