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再喧哗,也不再跪拜,只是沉默地列队登台,每户一人,手持一勺新米——那是昨夜刚从复苏田中抢收的第一茬稻谷,粒粒饱满,泛着温润玉光。
沈清禾立于高台中央,一身粗布麻衣未改,却已有山河不动之势。
她抬手示意,声音不高,却穿透了风声与心跳:“今日不祭天,不告神。我们只做一件事——共食定契。”
话音落,她率先执起第一勺,将米倒入台心那口深腹陶瓮之中。
那瓮三尺高,由七十二户人家合力烧制,未经彩绘,朴素无华,却仿佛承着千钧之诺。
紧接着,六村代表依次上前,一勺、两勺……米粒坠入瓮中的轻响,宛如滴水汇江,渐成洪流。
“粒粒归公,人人有责。”她低声道,目光扫过一张张黝黑而坚定的脸,“从此以后,信碗堂不称主,不封王,只设‘司仓’。管的是粮,守的是命。”
人群中有人眼眶发红,有人默默攥紧拳头。
柳先生站在角落,望着墙上新凿出的八个大字——“粮为民命,权为公器”——指尖微颤,喃喃道:“这一刀刻下的,不是石头,是律法。”
话音未尽,沈清禾已引火折点燃瓮底引信。
一道火线迅速窜入瓮下暗槽,轰然一声,地火升腾!
烈焰冲天而起,映得整片废墟如熔金泼洒。
火光中,那陶瓮虽未破裂,却似被某种无形之力淬炼,表面浮现出细密裂纹般的符痕,如同远古契约的烙印,在热浪中隐隐生辉。
白发翁立于人群后方,笔尖悬停纸上,迟迟未落。
他忽然觉得,今日这场仪式,已非民间自救所能涵盖——这是以民血为墨,以饥肠为纸,写下的另类檄文。
夜深,万籁俱寂。
沈清禾独坐井畔,掌心朝上,凝神感应体内那一丝奇异的牵连。
铜印早已不见踪影,它在火焰燃起的刹那便悄然融入血脉,如今只余一枚淡金色谷形胎记,隐现于掌心伤疤之上,温润如活物呼吸。
她闭目,尝试引动空间深处那片百亩荒田的催熟之力。
意念甫动,灵泉奔涌,沃土翻波,作物拔节之声竟在识海中轰然炸响!
可不过瞬息,反噬即至——气血逆冲,喉间一甜,冷汗瞬间浸透单衣。
“别勉强!”陆时砚从暗处疾步而出,伸手欲扶。
她却轻轻侧身避开,咬牙撑住井栏,喘息道:“值得……北岭冻田还有三百石未收,若错过这三日回暖期,明年开春就要饿死人。”
陆时砚默然蹲下,替她揉捏发僵的小腿,指节泛白。
他知道她不是逞强,而是清楚——人心可用一时,不可恃一世。
唯有实实在在的粮食,才能让信任落地生根。
远处山影沉沉,风雨欲来。
忽然,一骑快马破雾而至,蹄声急如鼓点,直扑山后坊方向。
马背上的铁穗队探子浑身湿透,肩头染血,手中紧握一支断裂的鹰羽令节,在闪电划破天际的刹那,照亮了他口中紧咬的密函一角——
而谁也没有注意到,那封尚未拆启的信皮之上,赫然印着一枚漆黑如墨的虎头衔令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