忌日的清晨,天阴沉沉的,飘着细密的冷雨。
秦朗早早起了床,走进厨房时,五岁的安安正踮着脚,扒着灶台看他。“爸爸,我们今天要给爷爷奶奶熬汤吗?”孩子的声音带着奶气,手里还攥着昨天从老房子带回来的蓝色毛线球。
秦朗喉头一哽,点头时鼻尖已经发酸。他从冰箱里拿出提前备好的山药和肋排,动作比上次熟练了些,却依旧刻意放慢了节奏——像是在模仿记忆里爸爸的样子,也像是在延长这份与爸妈相关的仪式感。
排骨焯水时,他学着爸爸的样子加了姜片,水汽氤氲中,仿佛看见爸爸站在灶台前,回头对他笑:“朗朗,焯水要撇净血沫,汤才清亮,盼盼爱喝干净的。”那时候他总嫌爸爸啰嗦,现在却拼命想抓住每一个被忽略的细节。
山药去皮时,黏液沾在手上,滑溜溜的。他想起妈妈总说“山药黏液养人,就是洗着麻烦”,爸爸就会接过她手里的山药,笑着说“我来,你坐着歇着”。几十年如一日,从没有让妈妈沾过半点累。
小火慢炖时,汤咕嘟咕嘟的声响,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安安趴在旁边,好奇地问:“爸爸,爷爷奶奶真的能闻到汤香味吗?”
秦朗蹲下身,摸了摸儿子的头,声音发颤:“能的,爷爷奶奶在天上看着我们,一定能闻到。”
汤炖好时,雨还没停。他盛了两碗温热的,装进保温桶,又给安安盛了一小碗。孩子捧着碗,小口喝着,皱着眉头说:“没有爸爸做的好喝,爷爷奶奶做的是不是更好喝呀?”
秦朗没说话,只是端起自己的碗,一口一口地喝着。汤的味道已经很接近爸爸做的了,山药软糯,排骨鲜香,可他还是尝出了满心的苦涩。他想起爸妈最后那碗汤,想起他们相拥时的温柔,想起他们嘴角解脱的笑意,眼泪顺着脸颊掉进碗里,和汤混在一起,咸得发苦。
驱车来到墓园时,冷雨打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爸妈的墓碑并排立着,照片上的两人笑得温柔,仿佛从未经历过病痛的折磨。
秦朗把保温桶放在墓碑前,小心翼翼地倒出两碗汤,放在石台上。雨水落在汤碗里,泛起细小的涟漪,很快就凉了下去。
“爸,妈,我来看你们了。”他声音哽咽,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模糊了视线,“我带着安安来了,他很乖,长得很高了。”
安安站在旁边,学着大人的样子,对着墓碑鞠躬:“爷爷奶奶好,我是安安,爸爸给你们熬了汤,你们快喝呀。”
秦朗蹲在墓碑前,指尖抚过照片上爸妈的脸庞,冰凉的触感让他心头一紧。“爸,我学会熬汤了,和你做的一样,撇了浮油,山药炖到筷子能戳透。”他哽咽着,像是在汇报,又像是在倾诉,“可是,我再也喝不到你给妈妈熬的汤了,再也听不到你们说话了。”
“妈,你说看到星星就是你在笑,可我每次抬头,都觉得星星好远,远得我够不着。”他捂住脸,肩膀剧烈地抽搐着,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彻底爆发,“我好想你们啊……真的好想……”
雨声掩盖不住他的哭声,嘶哑而绝望,在空旷的墓园里回荡。他想起妈妈被病痛折磨的模样,想起爸爸夜里无声的眼泪,想起他们最后那碗带着决绝的温汤,想起老房子里的每一件旧物,想起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
那些记忆像潮水一样涌来,将他淹没,疼得他几乎窒息。
安安被他的哭声吓到了,拉着他的衣角,小声哭起来:“爸爸,你别哭了,爷爷奶奶会心疼的。”
秦朗把儿子搂进怀里,紧紧抱着他,泪水打湿了孩子的头发。“安安,你要记住,爷爷奶奶很爱很爱你,也很爱很爱爸爸。”他声音颤抖,“他们只是去了另一个没有痛苦的世界,还在一直看着我们,保护我们。”
雨越下越大,汤碗里的汤已经凉透,和雨水融为一体。秦朗看着墓碑上爸妈的笑容,心里的疼痛像是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每一次触碰,都疼得刻骨铭心。
他知道,这份思念会伴随他一生,每一个忌日,每一碗山药排骨汤,每一次看到毛线球和听诊器,都会让他想起这对用一生诠释爱情与亲情的夫妻,想起那份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雨幕中,父子俩的哭声与雨声交织,成了最虐心的祭奠。而那两碗凉透的温汤,像是跨越生死的思念,静静躺在墓碑前,诉说着一场刻骨铭心的爱与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