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雍华女学门前那条平日里只闻书声的巷子,被围得水泄不通。
一辆朴实无华的青布马车停在巷口,车上没有悬挂任何彰显身份的徽记。车帘掀开,走下来的竟是郑国公府的侄孙,郑明轩。
他换下了一身锦衣华服,穿着一件寻常士子常穿的素色长衫,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着,脸上不见了往日的倨傲,只有一片苍白的肃然。他身后跟着两个仆役,抬着几个蒙着红绸的箱子。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郑明轩走到女学门前,对着紧闭的大门,深深一揖,弯下的腰几乎与地面平行。
“学生郑明轩,昨日言行无状,德行有亏,在此向雍华女学全体师生,致以最诚挚的歉意。”
他的声音清晰,传遍了整条巷子。围观的百姓发出一阵压抑的惊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前几日还嚣张跋扈、视女子如草芥的世家公子,今日竟会主动上门,行此大礼道歉?
女学的大门缓缓打开,春桃和林晓站在门内,神情平静地看着他。
郑明轩直起身,又是一揖:“昨日辩论,林姑娘以理服人,令学生醍醐灌顶,方知自己坐井观天,言语荒唐。我等世家子弟,承祖上荫庇,不思为国分忧,反生骄奢之心,实为国之蠹虫。林姑娘一番话,是警醒,亦是鞭策。学生心服口服。”
说罢,他挥了挥手,仆役将箱子抬上前来,揭开红绸。一箱是上好的笔墨纸砚,一箱是珍贵的古籍善本,还有一箱,竟是白花花的银子。
“此为学生的一点赔罪之礼,并非收买,只为弥补昨日对女学清誉造成的损伤。还望春桃教习与林姑娘,能够收下。”郑明轩的态度,谦卑得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林晓看着他,没有立刻答话。她想起了辩论那日,角落里那个神秘男人的眼神。她总觉得,眼前这番景象,不过是另一出戏的开场。
春桃上前一步,微微一笑:“郑公子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女学乃清净之地,心意我们领了,这些礼物还请公子带回。我女学学生,不缺笔墨,亦不贪钱财。”
她话说得客气,却也堵死了郑明轩的后路。
郑明轩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但很快便恢复如常,再次躬身:“是学生唐突了。既然如此,学生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帖子,双手奉上:“这是城南‘百味楼’的地契。学生已将其买下,赠予昨日被学生无理羞辱的张掌柜,以赔不是。还望林姑娘能代为转交,并向张掌柜转达我的歉意。”
这一手,更是让围观的百姓炸开了锅。
“天爷,百味楼?那可是城南数一数二的茶楼啊!”
“说送就送了?这郑公子,是真心悔过了?”
“能当众认错,还拿出这么大的诚意,也算条汉子了。”
舆论,在悄然间发生了微妙的逆转。郑国公府这记“以退为进”,使得漂亮至极。
林晓接过那张轻飘飘的地契,只觉得它重逾千斤。她知道,她不能拒绝。拒绝,便是不给世家台阶下,显得女学咄咄逼人,反而会失了民心。
“好,我会转交。”林晓点头。
郑明轩如释重负,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林晓,那眼神复杂难明,有羞辱,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强压下去的隐忍。他再次行礼,然后转身,登上马车,在众人的议论声中,迅速离去。
……
安远侯府内,又是一阵瓷器碎裂的脆响。
“疯了!郑克己(郑国公名讳)一定是疯了!”安远侯气得在屋里团团转,花白的胡子都在发抖,“他让自己的侄孙去给一群丫头片子磕头认错?还把百味楼送给一个臭卖布的?我安远侯府的脸,我们所有世家的脸,都被他一个人丢尽了!”
“侯爷息怒,”一旁的幕僚劝道,“国公爷此举,或许有深意……”
“深意?什么深意?我看他就是被那妖后吓破了胆!”安远侯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捂着胸口,大口喘气,“完了,完了,他这一低头,以后我们还怎么抬得起头来?他这是在告诉所有人,我们怕了!”
而在京城的另一头,郑国公府的书房里,郑国公正在悠闲地修剪一盆罗汉松。
听完仆人关于女学门前那场“盛况”的回报,他手里的剪刀“咔嚓”一声,剪掉一根多余的枝丫。
“做得不错。”他淡淡评价,“那位太后,想把我们塑造成一尊面目可憎的泥菩萨,再让百姓的口水把它冲垮。我们就偏要自己走下神坛,走到泥地里,告诉那些百姓,我们也会认错,也会弯腰。”
他放下剪刀,用一方素帕仔细擦拭着手指:“她想让我们成为众矢之的,我们就主动示弱,让她那攥紧的拳头,打在一团棉花上。这叫避其锋芒,徐图后计。”
“国公爷英明。”仆人恭维道。
郑国公走到窗边,望着皇宫的方向,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幽光。
“一场辩论,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真正的棋局,从来都不在棋盘上。”他喃喃自语,“李修那孩子……也该把东西送回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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