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
悠远的钟声穿透晨雾,回荡在紫禁城的每一寸檐角之上。
知微医塾内,早已不是往日女医讲习堂那般稀疏光景。
六十余名学子肃立堂下,她们中有尚药局新选的宫女,有浣衣局提拔的侍婢,甚至还有几位自请前来旁听的低阶医妇。
每个人的脸上都交织着紧张、好奇与一丝孤注一掷的狂热。
沈知微一身素白劲装,立于堂前。
她身后,那幅“古法为基,科学为尺”的图卷在晨光中熠熠生辉,仿佛一面昭示着新生的战旗。
她没有分发任何书卷,也未曾开口讲述任何一句经络理论。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声音清冽如冰:“今日第一课,不学书,学‘人’。”
话音未落,小满领着几名健壮的内侍,抬上三具用白布覆盖的巨大物体,重重地放在堂前。
一股淡淡的血腥与牲畜特有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白布掀开,是三头刚刚宰杀不久的肥猪。
台下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几名胆小的宫女已是面色发白,几欲作呕。
“这……沈协理,这是要做什么?”一位年长的医妇颤声问道。
沈知微不答,径直走到第一具猪尸旁,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锋利无比的薄刃短刀——那是她用百炼钢亲手打磨的手术刀。
“此猪,正常死亡。”她手起刀落,动作精准而迅捷,没有一丝多余的颤抖。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猪的胸腹被完整地划开,露出内里鲜红温热的脏器。
“你们看这里,”沈知微用刀柄指向一片横亘在胸腔与腹腔之间的巨大肌膜,“此为膈肌。人之呼吸,非口鼻吞吐天气,而是此肌升降,引动肺腑张缩。气,是被‘吸’进来的,不是自己‘流’进来的。”
她随即走向第二具猪尸,“此猪,被灌入足量曼陀罗花汁,陷入假死,与产妇休克、或溺水窒息之状类似,呼吸停滞。”她同样剖开胸腔,众人清晰地看到,那片膈肌僵直不动,肺叶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塌陷状态。
沈知微取出一根银针,在猪尸胸前一处非经非穴的骨缝间精准刺入,并以特定频率捻动。
“此为膈神经丛,专司调控膈肌运动。你们看——”
就在她捻动银针的瞬间,那僵死的膈肌竟猛地抽动了一下!
紧接着,塌陷的肺叶也随之微微起伏。
“动、动了!”台下有人失声惊呼。
“这便是前日我救那名浣衣局宫女的原理。所谓‘回阳九针’,并非引动天地元气,而是重启这具血肉机器的生机开关。”
最后,她走到第三具猪尸前,这头猪的后腹腔被划开了一道大口,模拟着产后大出血的惨状。
“产妇血崩,为何会死?血流尽了,心无力搏动,肺无气交换。你们接生数十年,可曾亲眼见过,孩子究竟是卡在哪一块骨头,撕裂了哪一处血肉?”
她一边说,一边用刀将猪的盆腔结构清晰地剥离开来,将子宫、产道、膀胱的关系,以及周围密布的血管,血淋淋却又无比清晰地展现在每一个人面前。
“妖法……不,这不是妖法……”一名白发苍苍的老稳婆,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看着那具被彻底解构的猪尸,浑浊的眼中突然滚下两行热泪,声音哽咽,“我接生了四十多年……四十多年啊!死了三十多个产妇,我竟到今日才知道……她们的孩儿,她们的命,是断在了哪块肉里……”
一言出,满堂皆是压抑的啜泣声。
那不是恐惧,而是数十年愚昧与无力后的第一次顿悟,是拨云见日般的震撼与悲恸。
消息如风一般,传遍了宫城每一个角落,自然也钻进了冷宫偏院那间幽暗的囚室。
白砚之被粗大的铁链锁在木笼之中,形容枯槁,听完番子的转述,他却发出一阵癫狂的冷笑:“妖言惑众!伤风败俗!经络乃天地之气在人身的流转,是圣人所感悟的大道!她一个妇人,竟敢用屠夫的手段,以刀割肉,妄加揣测!简直是医门之耻!”
他笑声未歇,便开始高声背诵《灵枢·九针十二原》:“凡将用针,必先诊脉……”声音洪亮,穿透廊庑,仿佛在用这种方式宣示着自己信仰的不可动摇。
囚室的门被无声推开,一道玄色身影带来了森然的寒意。
谢玄缓步而入,昏暗的光线在他俊美得近乎妖异的脸上投下深深的浅浅的阴影。
他没有看白砚之,只是把玩着袖中滑出的一枚仅有半截的、通体乌黑的银针。
“你说她是异端。”谢玄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冰的铁砂,磨着人的耳膜,“可二十年前,你师父李崇文,在为淑妃娘娘诊治‘血枯症’时,也曾偷偷改过‘足三里’的针序。”
白砚之的背诵声戛然而止,猛然抬头,瞳孔剧烈收缩:“你……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他知道,古法记载的穴位,有时并不精准。”谢玄的目光终于落在他脸上,那双桃花眼里没有一丝温度,“那一针,若是照本宣科,会刺穿一条极细的血脉,导致淑妃血流不止。而他将针位旁移了三分——因为他私下里,也解剖过死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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