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这“天灾”本身,就是可以被复制的人祸。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开了沈知微脑中所有的迷雾。
她猛地转身,快步回到灯火通明的书案前,声音清冽而急促:“白芷,立刻去内务府,调取近三年来,宫中所有亡故宫人、内侍的簿册,一份不落!”
白芷心中一凛,虽不知缘由,却立刻领命而去。
一个时辰后,尘封的簿册堆满了沈知微的半张桌案。
这些薄薄的纸页,记录着一条条悄无声息消逝的生命,死因大多笼统地归为“暴疾”、“体弱”、“旧病复发”。
在太平时日,无人会深究这些蝼蚁般的死亡。
沈知微的指尖在纸上飞速掠过,将每一个死亡记录的姓名、日期、所在宫苑、死因,一一誊抄在新的白纸上。
她的神情专注到了极致,仿佛不是在整理档案,而是在进行一场复杂至极的外科手术,要从这堆腐烂的血肉中,剥离出那根病变的神经。
数据越来越多,规律也渐渐浮现。
她的呼吸陡然屏住。
“果然……”她低声喃喃,
近三年,每逢春夏之交、夏秋之交这两个所谓的“疫季”,宫中低阶宫人的暴毙率,都会比平日陡然高出近两成!
而这些亡故者,超过七成都集中在浣衣局、掖庭、杂役处、南苑花房等西六宫外围的机构!
这绝不是巧合!
“拿堪舆图来!”沈知知微再次下令。
程怀仁不敢怠慢,迅速将那副巨大的皇城堪舆图在地上铺开。
沈知微提笔蘸了朱砂,这一次,她不再只是圈出此次疫情的发热点,而是将那上百个在过去三年中“病亡”的宫人,如同一个个血点,精准地标注在了地图之上。
随着最后一个红点的落下,一副触目惊心的画面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那上百个红点,并非杂乱无章,而是形成了一条清晰的、沿着宫墙西侧蜿蜒延伸的带状区域。
这条“死亡带”的源头,恰恰就是方才被她圈出的、与三十年前柳村大疫方位重合的宫墙西隅!
她命人取来羽毛和细线,模拟出春夏两季的主风向,又用蓝笔描绘出地下水路的走向。
当风向与水路叠加在地图上时,那条“死亡带”的轮廓变得更加狰狞、更加无可辩驳。
这是一场持续了数年,甚至更久的,无声的屠杀。
沈知微缓缓蹲下身,指尖划过地图冰冷的边缘,从西隅的水源地,一路滑过浣衣局、掖庭,最终停留在那些密集的死亡红点上。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彻骨的寒意:“他们在用最慢的方式杀人——让人觉得,自己不过是命不好。”
话音刚落,一道阴影无声无息地笼罩下来。
谢玄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玄色飞鱼服的衣角几乎要触碰到地图的边缘。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那片血色的死亡地带,狭长的凤眸中不见半分惊讶,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一份薄薄的卷宗,轻轻放在了沈知微面前的桌案上。
卷宗的封皮上,烙着东厂独有的火焰纹章。
沈知微打开卷宗,目光一扫,瞳孔骤然紧缩。
密档记载:宫墙西侧墙根外,有三口供内廷杂役取水的私井,其每年的维护疏通银两,竟连续十年,都是由一家名为“慈安庵”的尼姑庵以香火钱的名义秘密拨付。
而慈安庵,正是淑太妃入宫前,曾带发修行三年的清修之地。
更诡异的记录在后面。
东厂暗桩记下,每年春末夏初,都会有数个不起眼的匿名药包,经由庵中一名老尼姑之手,辗转送入宫内。
宫中的签收人只有一个——浣衣局烧火房的老火者,阿乙。
那个已经化为焦炭,死无对证的老火者。
这不是一场为了陷害孙妙容而策划的突发投毒。
这是一场持续了整整十年,甚至更久的“定点清除”!
他们以“防疫”、“驱邪”为名,常年累月地向水源中投入慢性毒药,精准地收割着那些地位低下、无人关心的宫人,以此来制造恐慌,巩固旧有的信仰体系,甚至……是在进行某种邪恶的“实验”。
沈知微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她终于明白,赵三所投下的,不过是最后一味猛药,是为了将这场漫长的阴谋推向高潮,彻底引爆成一场看得见的“瘟疫”而已。
与此同时,内务府的账册库深处,周九龄借着核对灯烛用度的名义,终于摸到了最角落那个积满灰尘的书架。
他屏住呼吸,在一本被虫蛀得十分严重的《光启三十一年·工役支取簿》中,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一页不起眼的记录上写着:光启三十一年四月,工匠张五上报,修缮西三井时,见“井壁渗黑水,泥有腐腥,疑有死鼠腐物”,请拨银深掘。
旁边是内务府管事的朱笔批复,字迹潦草而傲慢:区区贱役之井,无需深究,照旧掩埋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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