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洗过的官道泥泞不堪,马蹄踏过,溅起的不是水花,而是三十年沉埋的尘灰。
沈知微坐在车辕上,未入轿。
风从袖口灌入,冷得像刀子刮骨,她却一动不动。
听诊器贴在胸前,血晶安静如眠,可那四个字——“旧账·重开”——仍在她脑海深处灼烧,像烙铁印进神魂。
小德子策马先行,奉命暗访当年参与审判柳氏案的旧吏。
名单上十二人,如今活着的不过七位。
三日奔走,六人闭门谢客,一人暴病卧床,连话都说不清。
唯有城西老巷尽头,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在听见“奉医监”三字时,枯手猛地一抖,竟跌坐在门槛上。
她叫陈氏,是当年刑部誊录陈砚之妻。
丈夫早亡,儿子流放途中冻死,只剩她一人守着半间破屋,靠抄写佛经换米度日。
小德子递上令牌,老妇盯着看了许久,忽然低声问:“你是……她女儿?”
不等回答,她颤巍巍起身,从灶台后取出一只油纸包,层层剥开,露出半页焦黑残纸。
“那夜火盆未灭,我偷偷捞出的。”她声音沙哑,“他们烧了所有卷宗,可这一页漏了角,没烧透……我藏了三十年。”
纸上字迹残缺,墨色熏黑,唯有几行清晰可辨:
“柳氏呈《康脉疏》,言‘血脉非天定,水毒蚀根本’,触怒宗人府……罪名旋改,由‘救治失当’转为‘窥探天家机密,勾结外敌’。”
沈知微接过纸页,指尖抚过“康脉疏”三字,心头猛然一震。
母亲曾提过此疏——那是她耗时三年,走访七省疫区、查验百井水质后所撰,直指皇室血脉衰弱、皇子夭折频发,并非天命,而是饮水含毒,代代相承。
更指出东宫、永安王府等地水脉皆连通一口古井,井底积铅汞,久饮则损脑髓、断子嗣。
此疏本欲呈报先帝,却被宗人府截下,反诬其“以医术窥龙脉,图谋不轨”。
她立即取出特制药液,将残纸缓缓浸入。
药液泛起微泡,焦痕边缘开始褪色,显露出被火焰吞噬的原文段落。
她再将听诊器贴于纸面,血晶轻震,一道幽蓝光扫过,竟在空中投射出完整供词副本——
霍廷岳亲笔批注赫然浮现:
“此妇窥天家血脉,不可留。即刻拟斩,家属连坐,文书焚毁,口供不得外传。”
字迹冷峻如刀,杀意凛然。
沈知微指尖冰凉,几乎握不住听诊器。
他们不是怕她说谎。
是怕她说真话。
谢玄接到消息时,正翻阅内务府三十年前的消耗账册。
他指尖停在一行细目上,眸色骤沉:
“天启十七年冬,十一月廿三至廿六,刑场周边禁取活水,炭薪支出三百斤,灰烬专人收运,送至西郊化骨池。”
他冷笑出声:“连灰都要管,怕的不是鬼神,是证据。”
当晚,铁喉带人潜入原刑场旧址。
荒草掩埋之下,掘出一口枯井。
井底淤泥中,嵌着一块青砖,表面残留黑色灼痕,缝隙里藏着微量磷质结晶——正是人体焚烧后骨灰沉积的特征。
沈知微亲自蹲在井边,将听诊器贴上青砖。
血晶嗡鸣,画面骤现——
火光冲天,枷锁叮当。
母亲披发赤足,跪于刑台之上,颈戴重枷,唇角渗血,却仍仰头高呼:
“水有毒!血脉非天定!你们杀我一人,改不了千年毒源!迟早——有人会查!”
刽子手举刀,她最后一句被斩断在风里。
画面戛然而止。
沈知微缓缓闭眼,一滴泪未落,已被风吹干。
三日后,紫宸殿。
太后垂帘,杨缙立于阶前,须发皆张,声如洪钟:“翻三十年旧案,动摇国本!柳氏罪证确凿,岂容妖医之后借尸还魂,蛊惑圣听?”
群臣附和,声浪如潮。
沈知微立于殿心,一袭素袍,未跪,未辩。
只对小德子淡淡道:“开罐。”
小德子捧出陶罐,当众倾倒——数块孩童骸骨碎块滚落玉阶,惨白刺目。
她取出试剂滴入清水中,水色瞬间转蓝。
“这是永安王次子的骨灰。”她声音平静,却如惊雷贯耳,“他七岁夭亡,死因‘急症暴毙’。可我母验其指甲残片,发现铅汞超标三倍。她想救的不只是一个孩子,是整个皇族的命脉。”
她抬眼,扫过满殿权贵:“你们说她是妖妇,可她连死,都在提醒你们——喝水会杀人。”
殿内死寂。
唯有太后藏于袖中的手指,微微一颤。
当夜,月隐星沉。
奉医司旧衙门扉轻响,一声,两声,极轻,似不敢惊梦。
值守的小德子推窗望去,只见一名佝偻老宫人跪在阶下,衣衫褴褛,满脸沟壑,手中紧攥一只油纸包。
他颤抖着抬起头,浑浊眼中泛着泪光:“我……我是当年给柳先生送最后一餐的杂役……我来……还东西……”
他缓缓摊开手掌,油纸包打开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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