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递给我水杯时,指尖有意无意地遮住了那个符号,动作自然得几乎让人忽略。
还有他说话时总爱微微侧头,仿佛在倾听什么旁人听不见的声音,眼神偶尔失焦,像是接收某种隐形指令。
他不是背叛,他从一开始,或许就是他们的人。
难怪他总能恰到好处地出现,难怪他对我接近刘翠花的秘密了如指掌。
他不是在帮我,他是在引导我,一步步走进他们布下的天罗地网。
我必须找到小满。
这个念头如野火般燎原,给了我站起来的力量。
我单脚支撑着身体,像个蹩脚的圆规,以伤脚为轴心,一点点挪向教室门口。
脚底踩在碎裂的粉笔头上,发出细微的“咔嚓”声,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门没有锁,只是虚掩着,门轴发出的“吱呀”声在死寂的夜里像一声惊雷。
我瞬间僵住,背后的鼾声停顿了一下,随即又更响亮地响了起来。
冷汗浸透了我的后背,湿冷的布料紧贴脊梁,像一条冰冷的蛇缓缓游走。
我屏住呼吸,等了足足一分钟,才敢慢慢地、用尽我此生最大的耐心,将门推开一道仅容我侧身通过的缝隙。
外面是一条幽深的长廊,月光透过高处积满污垢的窗户,洒下几道惨白的光柱,光柱里浮动着无数尘埃,像一群迷路的幽灵。
墙壁上布满层层叠叠的涂鸦,有些是孩子的笔迹,写着“救我”,有些则是用红漆画出的眼睛图案,瞳孔朝向走廊尽头。
空气里的那股怪味更浓了。
小满在哪里?
我扶着冰冷的墙壁,拖着伤腿,一寸一寸地向前挪动。
指尖划过墙皮剥落的墙面,粗糙的颗粒感磨得指腹生疼。
脚踝的剧痛让我头晕目眩,但我不敢停下。
天亮之后,一切都将成定局。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走廊尽头的一间教室里,隐约传来了一点极其细微的声音。
不是哭声,也不是说话声,而是一种……摩擦声,像用砂纸打磨木头,轻微、重复、富有节奏。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贴在门上,冰凉的木门让我打了个哆嗦。
我从门上那个被掏空的锁孔向里望去。
里面的景象,让我毕生难忘。
那间教室比我所在的这间要大得多,里面没有课桌,取而代之的是十几张铺在地上的草席。
每张草席边缘磨损严重,露出稻草的断茬。
每一个孩子都穿着一模一样的灰色旧布衣,袖口和领口磨得发白,像是被反复漂洗过无数次。
他们的脸瘦削苍白,眼窝深陷,嘴唇干裂。
最令人窒息的是他们的眼神——空洞、涣散,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专注,仿佛灵魂已被抽离,只剩下一具执行指令的躯壳。
而他们手里,都在做着同样一件事——打磨。
他们面前都放着一个半成品的人形木雕,没有五官,只有大致的轮廓。
他们正用小块的砂纸,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地打磨着那些木偶的表面,发出那种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砂纸划过木头的“沙——沙——沙”声,在寂静中形成一种催眠般的节奏,像某种古老的仪式。
小满就在他们中间。
她也穿着那样的灰布衣,小小的身子坐得笔直。
她没有看手里的木偶,而是微垂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她也在打磨,但她的动作和其他孩子有一丝微不可查的区别——她的节奏,慢了半拍。
我几乎要忍不住冲进去,但就在这时,小满仿佛感应到了我的注视,她的头微微抬起了一点,视线越过其他孩子,精准地落在了门锁的方向。
我们的目光在那个小小的孔洞里相遇了。
她的眼睛里没有惊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超乎年龄的镇定。
她看着我,然后,她打磨木偶的左手,食指在木偶的背上,极其隐晦地、轻轻地划了三下。
三下。
那是我们之间的暗号。
是我从刘翠花日记里的一个图画旁学会的手语——“画”。
她在告诉我,她在画。画什么?
我的视线立刻转向她面前的地面。
在昏暗的光线下,我看到她用来擦拭木屑的破布旁边,有一小撮木屑粉末。
那些粉末,被她用一种看似不经意的方式,排列成了一个模糊的形状。
那是一个……鸟笼。
一个歪歪扭扭的,但轮廓清晰的鸟笼。
我瞬间明白了。
她在用他们的方式,记录她看到的一切,就像刘翠花用画笔一样。
她在告诉我,这里是鸟笼,我们都是被关在笼子里的鸟。
一个高大的黑影从教室的另一头站了起来,缓缓地在孩子们中间踱步。
他穿着和顾昭亭照片里一样的长袍,兜帽遮住了他的脸。
他走到一个打磨得稍慢的男孩身后,一言不发地伸出手,在那男孩的后颈上轻轻捏了一下。
男孩的身体猛地一颤,随即,他打磨的速度立刻加快了,和其他人变得完全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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