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允玦见她怔忡不语,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似乎认出了她,又似乎没有。
他忽然往前迈了半步,声音低得几乎要被风吹散。
“你是……夫人房中的人。”
这不是询问,而是陈述。
他顿了顿,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锁住她。
“你要去告发我么?”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许是动作牵动了宽大的袖袍。
碧桃眼尖地瞥见,他背在身后的那只手里,竟紧紧握着一柄匕首。
那匕首样式古朴,刀鞘不知是何材质,在跳跃的火光与昏暗的灯笼光线下,反射出幽冷的寒光。
碧桃的头皮炸开,连呼吸都忘了。
他不是在询问,他是在审判。
若她答得不对,那柄匕首会不会。
求生的本能让她猛地开口,声音又带着刻意压制的颤抖,显得急切而真诚。
“不!不会!奴婢怎么会去告发三少爷!”
她强迫自己迎上他那双沉寂的眼,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更可信些,甚至带上了一丝哽咽,开始打感情牌。
“奴婢,奴婢懂得的!祭奠生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是孝心啊!府里规矩再大,难道还能大过天理人伦去吗?”
她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见他并未立刻有所动作,只是那握着匕首的手更紧了些,指节泛着青白。
碧桃心念电转,知道空泛的保证无用,必须拉近距离。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里流露出同病相怜的凄楚,声音也低柔了下来,带着自伤身世的哀婉。
“三少爷,您或许不记得奴婢了,奴婢叫碧桃,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这话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
薛允玦那古井无波的眼眸,微微动了一下。
碧桃捕捉到这细微的变化,心头稍定,继续诉说道,语气里带着真切的酸涩。
“奴婢小时候,也是在外面流浪乞讨,冻饿交加,是雪玲姑姑心善,将奴婢捡回府里,夫人开恩,才给了奴婢一口饭吃,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奴婢连爹娘的样子都记不清了,想祭拜,都找不到坟头在哪里……”
她说着,眼圈真的红了起来,一半是恐惧,一半是勾起了真切的伤心事。
她看向那燃烧的火盆,目光里带着纯粹的羡慕。
“有时候,奴婢真的很羡慕那些有根有底的人,哪怕亲人不在了,至少还有个念想,知道该往哪个方向磕头,三少爷您还能记得姨娘,还能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给她烧点纸钱,让她在下面不至于拮据。这、这怎么能是错呢?”
她抬起泪眼,望向薛允玦,眼神清澈而恳切。
“奴婢若是去告发,岂不是连这最后一点念想都要掐断?这等损阴德的事情,奴婢是万万做不出来的!奴婢发誓,今夜之事,绝不敢对外泄露半字!若违此誓,叫奴婢天打雷劈,死后也无处容身!”
寂静的荒院里,只有纸钱燃烧的噼啪声。
薛允玦静静地听着,周身那防备的气息,不知不觉缓和了些许。
他背在身后的手,微微动了动,那匕首的寒光隐没得更深了。
他看着她泪光点点的眼睛,那张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脆弱的小脸。
两颗在这深宅大院中同样孤寂的灵魂,在这危险的夜色下,进行了一次猝不及防的触碰。
良久,薛允玦叹了口气,那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
“你。”
他顿了顿,不知该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句。
“起来吧。”
他没有承诺相信,但这三个字,已让碧桃如同听到了赦令,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险些软倒在地。
她扶着旁边冰冷的树干,才勉强站稳。
他不再看她,转身走向那火盆。
火盆中的最后一点橘红色火焰挣扎着舔舐过蜷曲的纸钱边缘,最终不甘地黯灭下去,只余下一小撮明灭不定的猩红余烬,在夜风中明明暗暗,如同濒死之兽的眼瞳。
一股带着焦糊气的青烟袅袅升起,被风吹得四下飘散,那气息愈发浓郁地弥漫在两人之间。
薛允玦背对着碧桃,清瘦的脊梁挺得笔直,沉默地凝视着那堆渐渐失去温度的灰烬。
碧桃扶着树干,指尖还在微微发颤,方才生死一线的惊惧尚未完全平复。
她不敢打扰他,只能屏息站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身上。
良久,薛允玦终于动了一下。
他没有转身,声音低哑地传来。
“你……不怕么?”
碧桃一怔,随即明白他问的是那柄匕首。
她抿了抿干涩的嘴唇,老实回答。
“怕……奴婢刚才,魂都快吓飞了。”
她顿了顿,鼓起勇气补充道,声音轻软。
“可是……奴婢觉得,三少爷不是那样的人。”
“哦?”
薛允玦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里没有温度,只有自嘲。
“哪样的人?你以为我是什么样的人?”
碧桃被他问住,一时语塞。
她对他几乎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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