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的日子,便在日复一日的埋首故纸、校勘编修中悄然流逝。萧景珩如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初时激起些许涟漪,旋即沉入水底,归于沉寂。他谨言慎行,低调处事,除了必要的公务交接,几乎不与同僚深谈,更不参与任何形式的诗酒唱和、清谈议论。那份远超同侪的才学与见识,被他小心翼翼地收敛起来,只展露在严谨的校勘、高效的整理与偶尔不着痕迹的“小改进”之上。
然而,他那异世而来的灵魂与经世致用的抱负,岂会甘于长久困守在这看似清贵、实则边缘的方寸之地?他深知,若要破局,必须主动出击,但方式必须巧妙而稳妥,绝不能授人以柄。
机会,蕴藏于日常之中。在整理翰林院旧档与参与编修事务时,他敏锐地注意到一个看似寻常却影响深远的问题:朝廷与官府文书、书籍刊印的效率极其低下,且成本高昂。
其时,官刻书籍多用雕版印刷。一页一书一版,刻版耗时费力,存放需占巨量空间,且一字错则全版皆废,修改极为不便。虽有胶泥活字、木活字等技术,然或因材质易损,或因排版繁琐、固版不牢,导致字迹模糊、效率不佳,难以大规模推广应用。故重要典籍、官府文书多依赖手抄或效率低下的雕版,严重制约了文教推行与政令传播的速度与广度。
一个念头在萧景珩心中逐渐清晰。改进印刷术!这并非直接涉及敏感政见,属于“工巧技器”之列,不易引发朝堂争议,却能实实在在提升效率,于国于民大有裨益,正合他眼下“藏智于器,渐进改革”的策略。
他结合前世记忆与对此世印刷技术的观察,潜心构思,反复推演,终形成一套更为系统、高效、实用的活字印刷改进方案。其核心在于:改良活字材质,提出采用更耐用的特制胶泥或金属活字、设计科学排版架与固版方案、优化检字排版流程、规范字号标准等等。此方案若成,必将极大提升印刷效率与质量,降低成本,对推广教化、传播政令、繁荣文化具有不可估量的意义。
然他并未贸然行动。他深知自己人微言轻,且身处被刻意关注与孤立的翰林院,若直接上书,极易被搁置或驳回,甚至可能被曲解为“不务正业,奇技淫巧”而招来攻讦。
思忖再三,他想到了一个人——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周秉正。周老御史为人刚正,惜才爱才,且于御前有直言之权,更重要的是,他并非翰林院或吏部体系之人,由他转呈,可避开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也更易引起皇帝重视。
他择一休沐日,亲赴周府拜谒。屏退左右后,他并未过多寒暄,径直将一份书写工整、图文并茂的条陈呈上,言辞恳切道:“周世伯,晚辈于翰林院编书之余,偶思一法,或可改良现行印刷之术,于文教政务略有裨益。然晚辈人微言轻,恐言之无益,反惹非议。世伯乃朝廷柱石,心怀天下,故冒昧呈请世伯过目。若觉可行,恳请代呈御前。若不可行,便当晚辈痴人说梦,付之一炬即可。”态度谦恭至极,将选择权完全交予对方。
周秉正初时有些疑惑,然展开条陈细看之后,神色渐趋凝重,继而转为惊讶,最终化为难以抑制的赞赏与激动!他虽不精工巧,然为官多年,见识广博,一眼便看出此方案绝非空想,而是构思缜密、极具可行性的良策!其潜在的巨大价值,令他拍案叫绝!
“妙!妙啊!景珩!此策若行,乃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盛事!”周秉正抚掌赞叹,眼中精光闪烁,“朝廷每年刊印典籍、文书,耗费钱粮人力无数,犹恐不及!若此法得行,效率倍增,成本大减,教化可广布于穷乡,政令可速达于僻壤!此真… 经世致用之实学也!”他看向萧景珩的目光,充满了愈发深重的激赏。此子不仅文采风流,竟还通晓此等实用之术,且心思缜密,懂得借力而上,真乃全才!
“世伯过誉了。晚辈只是偶有所得,些许拙见罢了。”萧景珩谦逊道。
“不!此绝非拙见!”周秉正肃容道,“此事关乎国计民生,老夫义不容辞!必当即刻具本,直呈天听!”他显得雷厉风行,迫不及待。
翌日,一份由周秉正署名、附有萧景珩条陈的奏本,便通过都察院的渠道,直达御前。
紫禁城,养心殿东暖阁。
元景帝批阅了一上午奏章,正略显疲惫,内侍呈上了都察院转来的这份“特殊”的奏本。他初时并未在意,以为又是言官们的老生常谈。然展开细阅之后,他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疲惫之色稍褪,眼中流露出一丝讶异与兴致。
“改良印刷术?”他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着御案。周秉正的奏本写得言简意赅,重点突出,而附上的那份条陈更是图文并茂,解说清晰,将现行印刷术的弊端与改进后的优势对比得淋漓尽致,各种数据、流程、预期效益估算得有条有理,令人一目了然,信服非常。
“活字材质改良…排版架设计…检字流程优化…”元景帝细细浏览着那些新颖而具体的构想,目光越来越专注。他并非深居宫闱、不谙世事的君主,深知文书传播效率对于巩固统治、推行教化的重要性。若此策果真可行,其意义… 非同小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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