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江峡谷的风像揣了把刀子,裹着雪子粒斜斜地扫过来,打在怒江特大桥的施工牌上,“噼啪”作响,牌上“安全生产”四个红漆字被风雪磨得有些发白。
启轩盯着设计图上的隧道洞口,眉头拧成了个疙瘩。图纸边缘用红笔圈出的“唐卡纹样浮雕区”,此刻正被结构工程师王工用铅笔打了个大大的问号,墨迹浓得像团乌云。
“柳工,这玩意儿太冒险了。”王工把保温杯往桌上一顿,褐色的茶渍溅在旁边“六字真言”的纹样拓片上,晕开一小片污渍,“隧道洞口要抗8级地震,混凝土表面得像块整铁才结实。你在上面刻这些凹凸浮雕,就跟给鸡蛋壳刻花纹没区别,应力全聚在那些沟沟坎坎里,震一下就得裂!”
启轩没接话,指尖划过笔记本上柳加林昨天写下的字,墨迹还带着点湿润的光泽,“那年修川藏隧道,我们在炸药包上画菩萨,不是迷信,是给工人壮胆。人心里踏实了,活儿才能干得稳。”他忽然抓起安全帽往头上扣,“走,去看看下游的老隧道。”
老隧道在下游三公里处,洞口爬满了暗绿色的苔藓,混凝土表层早已风化得像块酥饼,却在石壁最坚硬的地方,依稀能看见凿着的简易莲花纹。花瓣是用錾子一点点敲出来的,边缘坑坑洼洼,却透着一股执拗的认真。
柳加林站在纹样前,指腹抚过凹凸不平的刻痕,像是在触摸老朋友的手掌。“当年炸开洞口那天,藏族向导非要请喇嘛来祈福,说‘山神要穿花衣,才肯让路’。”
他笑了笑,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峡谷的风砂,“后来才发现,这些纹路不光好看,还能导流——雨水顺着花瓣的弧度往两边排,减少对洞口的冲刷,比我们后来加的排水槽还管用。
启轩忽然掏出激光测距仪,对着莲花纹的弧度测量。数据在屏幕上跳动:花瓣凸起高度5厘米,间距20厘米,弧度30度……他猛地抬头,眼里闪着光,“爸,您是说……这些纹样其实暗合了流体力学?”
“我是说,古人的智慧藏在敬畏里。”柳加林用拐杖敲了敲石壁,发出“咚咚”的闷响,“唐卡纹样能不能用在新隧道上,不是看好不好看,是要看它能不能帮隧道‘扛住’山里的脾气。山神的规矩,有时候比图纸上的公式还实在。”
苏州的宋锦工坊里,暖气把樟木的香气烘得愈发浓郁。张芳芳正对着藏绣艺人次仁卓玛带来的氆氇出神,那是一块深褐色的藏族毛织物,上面的“吉祥八宝”纹样针脚粗粝得像峡谷里的石头,却透着一股结实劲儿,摸上去像握着块晒过太阳的老木头。
她忽然对正在整理工装样品的悦昕说:“你看这针法,每针都往斜里扎,线脚交叉着像张网,跟你哥桥体的斜拉索似的,难怪耐磨。”
悦昕拿起氆氇往拉力试验机上放,夹子夹住布料两端时,次仁卓玛紧张地攥紧了藏袍的衣角。数据跳出来的瞬间,悦昕愣住了——这种看似粗糙的毛织物,抗撕裂强度竟比她设计的钢纹布工装面料还高15%。
“这怎么可能?”她喃喃自语,手指抚过布料背面,那里的针脚形成了细密的菱形网格,“是这斜向的针脚在受力。”
这时,启轩的视频电话打了进来,背景里能看见怒江隧道的地质剖面图,红色的断层线像道狰狞的伤疤。
“藏族工人说,穿不惯我们设计的工装,”启轩的声音被峡谷的风声切割得断断续续,还夹杂着机械的轰鸣,“觉得‘没带着家乡的纹路,干活没力气,心里空落落的’。你能不能……想想办法,把唐卡纹样织进工装?但必须保证肘部、肩部的耐磨性,这俩地方最费。”
悦昕看着氆氇上的斜向针脚,忽然有了主意,手指在桌面上画着网格,“让次仁卓玛她们来工坊,我们把藏绣的针法拆解成‘耐磨模块’——在工装肘部、肩部用双层藏绣,针脚斜着交叉,像您桥的斜拉索那样受力;其他地方用钢纹布打底,又轻又结实。这样既保留了纹样,又不影响强度,还能让他们看着亲切。”
张芳芳闻言,从樟木箱里翻出块蓝印花布,上面拼接着藏族的邦典围裙条纹,针脚虽然旧了,却依旧平整。
“你外婆当年给援藏干部做棉衣,就这么干的。”她指着布上的拼接缝,“汉族的‘盘扣’保暖,藏族的‘邦典’耐磨,拼在一起,工人说‘穿着像抱着两个家,干活都有劲儿’。关键是让两种手艺‘认亲’,不是硬凑,得让它们互相帮衬着。”
隧道洞口的唐卡纹样评审会上,启轩的团队展示了最新的有限元分析报告。大屏幕上,“六字真言”的每个字都被拆解成12段折线,凸起高度严格控制在3厘米内,既保留了视觉上的完整性,又通过折线分散应力。“模拟结果显示,”
启轩指着应力云图,蓝色的安全区像层柔软的毯子,覆盖了整个纹样区域,“抗震系数反而比光滑墙面提高了7%,这些折线能把地震波‘拆’成小块,就像给隧道穿了件带褶皱的铠甲。”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